她繞至沈以甯身後,握起她的手,一筆一畫教她在紙上寫着。
換一種角度想,娘親這個水平,她教起來豈不是簡單得多,自己的半吊子水平也不會被發現。
“好漂亮,”沈以甯驚歎:“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字。”
沈疏香聽着很是受用,她的一手好字是連夫子也甘拜下風的,逢年過節,東莊村裡的對聯十之八九都是她寫的,那時,娘親立在破舊搖晃的木桌邊,同樣也是眼神發亮,不住地誇贊“好漂亮”。
“但這好像不是我的名字,”沈以甯輕聲念道:“沈……疏……香?這是你的名字嗎?”
沈疏香不由得驚訝,寫成自己的名字是她習慣了的無意之舉,但是以娘親的文化水平竟然能認得她的名字。
“是啊。”
“很好聽。”沈以甯扭頭看着她,漂亮的眼眸裡是真切的欣賞。
沈疏香心頭一顫。她往日所遇見的人,不乏有才學之人,會問她是否是冬日所生,疏影暗香,作寒梅之意,很美的名字。
接受如此的誇贊,她隻能拘謹地笑笑,她确實冬日所生,但名字并非此解。
名字是娘親給她取的,娘親最愛讓她讀書,給她取名沈書香,可是這樣直白的名字總是少了幾分風雅,尤其在讀書人聚集的竹然學堂裡,顯得她格格不入。
于是她擅自将自己的名字改為沈疏香。
她知道娘親一定是不懂什麼疏影暗香的,在這樣的境遇下收到娘親的誇贊,心裡酸酸的。
鑒于此,她決定少給娘親布置點讀書任務好了,今天的就是,把自己的名字寫一百遍!
讀書是個苦差事,她自認比賣糞餅還要累,抄書最多的那一段時間,她的手連筷子都拿不起來。
可是把三個字寫一百遍,不過三百字,能有多累?
确實累,她隻是在一旁盯着娘親寫字,都累得不知什麼時候趴桌子上睡着了,醒來後面前隻剩娘親寫完的字,皺皺巴巴堆在紫檀桌上,毛筆随意扔在一旁,筆尖滴下的墨汁洇入桌面。
天邊紅日慢慢西墜,金燦燦的霞光透過窗棂照在桌面上,使沈疏香有了不真實之感,真的好像一場夢,一場荒唐的夢。
沈疏香起身打開房門,微風裹挾着花香拂面而來,她周身都包裹在春意的輕柔之中,軟綿綿的。
“沈疏香,你醒了!”沈以甯脆如銀鈴的聲音傳來。
沈疏香環顧四周,沒見到一個人影,她疑惑地撓撓耳朵:難道幻聽了?
“看上面呀!”
她循聲擡頭,沈以甯正坐在樹枝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襲水色衣裙稱得她容貌清麗無比,紗織的腰帶随微風飄動,更添了幾分超然之美。
“沈以甯,你爬那麼高幹什麼?”
“送鳥兒回家呀。”
眉眼彎彎使沈疏香失了神。
她此刻無比确定沈以甯是她娘親,畢竟爬樹這個習慣是一脈相承的。
她在竹然學堂時,不是頂尖的聰明,常受夫子批評,又因着女子身份,課下也遭遇冷落,年幼的她總是枯坐在一旁,讀着她不懂的書。
後來長大些,性子也變得活潑起來,上樹掏蛋,下河摸魚,她無一不精,甚至趁夫子午睡時在他臉上畫胡子,她也是第一人。周遭不愛讀書的人漸漸以她為首,調皮搗蛋,好不快活。
每當衣服被樹枝刮破或者她又濕淋淋地回家時,娘親總會照她屁股來上一腳,然後将她衣服補上難看的補丁,歪歪扭扭不堪入眼。
原來娘親少時也愛爬樹,她這股子活潑勁終于有了來源。
隻不過她是上樹掏鳥蛋,惹得夫子給她幾下竹闆,娘親卻是送鳥兒回家?
看來不能給娘親屁股上來一腳了,心裡還是略有失望的。
她倚在門邊,對着樹上的沈以甯喊道:“那你還不下來,在上面坐着幹什麼?”
沈以甯沖她狡黠一笑:“你上來我就告訴你,你總不會這麼矮都上不來吧?”
沈疏香低頭輕笑出聲,年輕的娘親和她玩這些。
她撸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樹頂,坐在了娘親的身邊。
“你看。”她順着娘親的手指望去,夕陽西下,漫天霞光給京城萬間宮阙灑了層金,車馬粼粼,行人如織。
“我自小在朔州長大,塞外廣袤,每逢傍晚,草原便會閃着金光,時與總能想到很多詩句來形容,可是我隻會說那樣的奇景是故鄉的模樣。”
沈疏香從來不知道娘親是邊關長大的。
“那裡的景色與京城不同,使人覺得自由,京城繁華,爹爹常說京城是這世間最好的地方,可我甚至找不到一個陪我爬樹的人。”
“除了你。”
沈以甯轉頭看着她,眼中映着天邊绮麗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