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甯挑起的那一場比賽,在京中算是轟轟烈烈鬧了一番。
沈歸遠得知後給她關了三天禁閉,夫子也給她訓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爹爹若想我成為京中那些貴族小姐的端莊模樣,趁早死了這條心吧,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讀書的料!”
“你還頂嘴?”沈歸遠拿着竹闆恐吓跪在地上的女兒,卻見她絲毫不懼,眼神倒瞪得他有幾分後怕。
“在朔州你打過那麼多場獵,這次不過是一場秋狝,怎麼倒像撒歡了似的?”沈歸遠心裡還藏着一句話,你怎麼敢接近太子!
對于秋狝結束後京中的那一番流言,他從未放在心上,隻當是個笑話。直到秋狝結束後的第二天深夜,太子殿下身邊的阿葉靜悄悄地來到沈府,送了醫治扭傷的藥膏,他才發覺事情有些不對。
一個将軍,沒了兵權,就什麼也不算了。縱有品級,也是空名号。聖上念着他曾經的功勞,給沈家恩賞,可帝王心意瞬息萬變,哪日收回也未可知,到時候沈家會陷入怎樣的境地他簡直不敢細想。
等到他和夫人百年之後,以甯就真的沒有依靠了。
即便還有裴時與在身邊,可時與将來終究是要娶妻生子的,怎麼可能保護以甯一輩子呢?
所以從知道要來京城的那一日,他就決定了,他要為以甯尋一個好夫婿,能護她一生無憂。最好是個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不必再忍受風雨飄搖。
可是他從沒想過那個人是謝知淩啊!皇家猶如狼潭虎穴,是萬萬不能接近的。
他擅自扣下了藥膏。
“還不是因為你!”沈以甯眼眶發紅,已有淚珠滾了下來,看着就讓人心疼。
“一直讓我讀書讀書讀書!我讨厭讀書!”
自從爹爹變了性子後,不是拘着她在府中讀書,就是帶她參加各路宴會。夫子嚴厲古闆,對她苛求至極,宴會衆人也将她看作朔州來的土包子,不喜她,排擠她,她真的身心俱疲。
“爹爹你不也是不識幾個字嗎?為什麼要一直逼着我讀書呢?明明之前你很贊同我當将軍的想法,為什麼現在連兵器都不讓我碰了,你為什麼變了那麼多!”沈以甯把這一年多以來心中的不滿全都發洩了出來,她不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她甚至因此怨恨京城,怨恨這個地方改變了她身邊的一切。
“京城一直都将我擋在門外……”沈以甯的聲音顫抖,帶着哭腔,一顆顆滾下的淚珠已經浸濕她的衣領。
沈歸遠愣在原地,聽着心裡發酸,他舉起竹闆的手默默垂下。
曾經聽到女兒要成為将軍的想法,他是從心裡高興,也一直在培養她的本領。可是他身受重傷,從此與戰場無緣,他沒法再護着以甯了。
戰場兇險,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不能再看着以甯身入險境,他隻想讓以甯一輩子在京城安甯無憂,就當是為人父母最自私的願望吧。
可這些話,他不能對以甯說,他不想給她增添煩惱,隻想每日看着她快快樂樂的。
卻沒想到自己的一番籌謀使她很不快樂……
他歎了口氣:“以甯,你身為女子,舞刀弄槍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也該學着讀書知禮了。你若不喜歡這個夫子,我改日再給你換一個。”
“從前在朔州是我嬌慣了你,如今你已經十七歲,做事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沈以甯見爹爹絲毫未松口,事情轉了一圈還是回到原位,心中的不滿爆發出來,大喊道:“我不要!”
“好了!”陸聽雲走進房間,狠狠瞪了沈歸遠一眼,而後扶起沈以甯,柔聲道:“以甯,别再和你爹爹吵了,回房讀書去。”
好容易站起身的沈以甯身子一僵,她本以為娘親是來替她說話的,沒想到娘親還是站在爹爹那一邊。
她有些賭氣地推開陸聽雲,奪門而出,重重的腳步聲踏在每個人心上,像是要把人心踏裂開來。
陸聽雲瞟一眼立在一旁的沈歸遠,奪下他手中的竹闆:“以甯不懂事,你也跟着亂來,還想打人?”
沈歸遠羞窘地搓搓手:“我又沒打她,不過是吓吓她罷了。”
在沈以甯讀書這件事上,他們二人是絕對不會讓步的,已經計劃好的一切,也不會再改變。
這是一條對沈以甯來說最好的路。
“不過我看着以甯心裡并沒有太子,她好像真的是把那當成了一場純粹的比賽。”
“我早就說你小題大做了,你自己的女兒你還不了解嗎?她怎麼會是蓄意接近太子的那種人。”陸聽雲從懷裡拿出一張桃花紋灑金的帖子,遞給沈歸遠:“下月初一,是應國公八十大壽的日子,到時候帶以甯一起去。”
……
阿葉跪伏在殿中,他将頭埋得深深的。
謝知淩目光如帶了寒意的冷刃,仿佛要将他紮個窟窿。
聲音冷硬,在空曠的大殿回響,更使人心裡發毛。
“阿葉,近幾日京中的流言想必你也聽到了……”
“臣辦事不力,罪該萬死。”
說起這件事,阿葉也是無奈。
他得到殿下的命令,當夜就去辦封口之事了,奈何那王家娘子是個嘴快的,又身份貴重,他碰不得。且行事肆意,秋狝還未結束,就将這事傳回了京城,還大加渲染,惹得這流言擴大,他想封也封不住。
“知道萬死就好,下月初一是應國公的大壽,在那之前,處理幹淨。”
阿葉後背出了一身冷汗:“臣遵命。”
……
沈以甯被關了幾日禁閉,又被夫子罰抄了不知多少的書,所以她并不知道王家娘子嘲諷她接近太子的話已經傳遍了京城,即便在應國公府被其他貴人嗆聲,她也依然認為京城人排擠她還是之前的原因。
并未想到過這一切是因為謝知淩。
也沒想到會在應國公的宴會上再見謝知淩。
她剛走進後院,映入眼簾的便是謝知淩身着明黃錦袍的身影,身姿挺拔,儀容更甚初見,一堆人恭敬地圍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