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快來,剛買到的,月來樓的十州春色!”
“可是……守城的時候不讓喝酒……”
李大牛狠狠剜了新來的瘦小士兵一眼:“大過年的,咱們兄弟幾個苦哈哈地在這守城,有家不能回,喝點酒怎麼了?你不說誰知道,莫非……”
劉福被李大牛兇狠眼神瞪着,不禁将身子往暗處躲了躲。
衆人端着酒碗高聲附和:“就是,這外面冰天雪地的,哪還有人來啊!”月來樓的十州春色聞名朔州城,酒香勾魂奪魄,他們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軍規。
北地苦寒,春夏極短,衆人酒醉迷蒙間,仿佛真的看到了南方十州的絕佳春色……
“開門……”
衆人忙着喝酒作樂,隻有縮在角落的劉福一人聽到了極微弱的喊聲,伴随有間斷的敲門聲。
他不安地放下酒碗,環視喝得滿面通紅的衆人,猶豫要不要說。
“再來一碗!我和你們說啊……”李大牛突如其來的喊聲吓得他一激靈,聯想到剛才的可怕眼神,他還是決定閉嘴,如果真惹怒了李大牛,在軍中玩兒他還不是和玩貓似的。
劉福重新端起酒碗,酒水清冽,映出他一雙焦急的眼。
喊聲漸不可聞,唯有那斷斷續續的敲門聲響在他的心頭。
像是有人拿什麼重物在敲擊城門,敲一下,他的心就顫一下。
耳邊似乎又傳來凄厲的哭喊,他的手一個不穩,酒碗跌落在地,碎渣四濺。
“好像有人在敲城門……”他的聲音極輕,尾音卻又極重,聽着像是突然驚聲尖叫起來。
李大牛怒氣上頭,指着劉福便開口罵道:“你小子要害怕就趕緊滾,别在這裡沒事……”
“開門……”
“……找事……”李大牛的酒瞬間清醒了一半,衆人也都安靜下來,面面相觑。
文興十四年的除夕,有人在叫朔州城的門。
緊接着又是一陣敲擊聲,一股寒意湧上衆人心頭。
“不會是北漠的人吧?”
北漠二字一出,空氣瞬間凝滞,一個月前北漠的夜襲衆人至今仍曆曆在目,朔州城不防,損失慘重,就連……
那響徹夜空的尖叫盤旋在劉福的腦海,他眼睛倏忽紅了,拿起佩刀就往屋外沖去。
李大牛伸手攔下他:“不是北漠,隻是有人在敲門罷了。”他清楚北漠夜襲撞門絕不是這樣的聲響。
李大牛說着穿上了厚重的铠甲,戴上佩刀,給旁邊人一個眼神:“你随我去城樓上看看。”
他雖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夜襲,但是從那場戰争中幸存,他也不免對夜晚的一切不尋常警惕起來。
李大牛站在城樓之上,借着昏暗的月光仔細辨認:一個極小的人影站在城門前,背後拖着木闆,木闆上好像堆着什麼東西,一條曲折蜿蜒的雪痕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見的遠方。
“你看那是不是小裴将軍?”
“瞎說什麼呢你,裴參軍父子倆不是被北漠綁走了嗎……咦?”李大牛說着說着停住了,一條被寒風席卷的紅綢帶闖入他的雙眼,在純白雪地映襯之下尤為刺眼。
壞了!他的酒全都醒了!
“快開門!”
李大牛瞬間感覺到一塊冰跌入了自己懷裡,隔着铠甲,依然覺得寒意入骨。
他低頭看去,隻着單衣的裴時與睫毛上覆了一層厚厚的冰。
裴參軍躺在木闆上,沒了呼吸。
而那條蜿蜒的雪痕,早已被鮮血浸染。
……
父親說過,人在被凍死的最後一刻,會感到十分溫暖,甚至會脫去全身衣物。裴時與此刻感覺周身熱氣蒸騰,或許他現在就要凍死了吧。
……
裴聞清從糧袋中拿出最後半塊被凍得幹硬的餅,遞給了裴時與。
裴時與接過,一分為二,将稍大塊的那份給了裴聞清。
裴聞清笑眯眯地摸着裴時與的頭:“時與真的長大了,越來越懂事了。”
天空黑壓壓的,有經驗的人一眼便知風雪欲來,裴聞清眼神凝重:“看着要下一場大雪,不過咱們離朔州城不遠了,最多一日的路程,時與,你還記得怎麼走嗎?”
裴時與胡亂将半塊餅咽下,點點頭,從北漠軍營到朔州城的路他再熟悉不過了,閉着眼睛都知道怎麼走。
兩人自從北漠軍營中逃出後,不敢停歇,一路直奔朔州城,不過好在他們逃跑之時并未驚動守衛,身後沒有追兵,兩人逃亡路上也能歇歇腳。
“時與,你說這次北漠突襲成功,我們回去該怎麼練兵?”
“加強夜間守衛?”裴時與脫口而出,畢竟這次北漠是夜襲,大家毫無防備,但是由此也暴露了朔州城守衛之懈怠。
裴聞清搖搖頭:“我們回去要改變全軍對北漠的看法。”邊境早已相安無事多年,最多不過小打小鬧,通商互市才是常态,大家也就不免多了幾分對北漠的美好幻想,防衛也松懈了。
可那夜滿城的鮮血不時回閃在裴聞清眼前:“我們要記得,他們始終在觊觎我們的國土,和平是一時的,利益相争才是永久的。”
“雨水少的年份,他們便會撕毀和平盟約,南下劫掠,這樣的突襲,想必他們已經計劃了許久……今年,明年……或許都不會太平了。”
“嗯,時與知道了,我一定會保護好朔州城的!”裴時與重重點頭,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堅毅。
狂風襲來,裴聞清摟緊了裴時與:“那到時候時與一定要保護好母親和……”說到這他臉上不禁露出笑意,彎月似的眼眸裡藏着無限的情意。
兩人互相攙扶着,走在茫茫草原之上。
風越來越大,已有點點雪花飄落,裴聞清感覺到懷裡的裴時與不斷顫抖着,腳步也虛浮起來。
“時與,别睡覺,想一想,我昨日教給你的兵法是什麼?”
“是……是李代桃僵,勢必有損,損陰以益陽……”裴時與腦子混沌不堪,寒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大雪不斷落在他的身上,雙手雙腳已被凍得沒了知覺。
他感到越來越困,眼皮幾乎要睜不開,但耳畔不斷傳來父親輕柔的聲音,像無數溫暖将他包裹。
“不要睡覺,時與……”
“當局勢不利之時,要懂得舍棄局部損失,換取全局優勢。”
“你都學會了,時與,現在輪到你保護他們了……”
瞬間沒了支撐,裴時與直直地跌倒在雪地裡,漫天風雪襲來,不一會,就給他蓋上了厚厚的雪被。
“時與,快走,帶上我,咱們兩個都走不了……”
裴時與蜷縮在茫茫雪地之上,好冷,不對,好熱……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