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甯一回府,便見陳流徵在書房裡等她,認真翻着她書桌上的字稿,一旁還擺着幾盒胭脂。
“知道你近幾日心情不太好,特地給你拿了些好東西來。”
沈以甯沒回話,而是疲憊地癱在椅子裡,沈疏香已經消失大半個月了,蹤迹全無,她和裴時與尋找許久也毫無收獲。
陳流徵知道她心裡的煩悶,安慰道:“我已經将府裡的人派出去一起尋找了,京城之大,總會費些時間的。”
“就是因為京城太大了,疏香又不熟悉這裡……不知道她會不會迷了路,會不會餓着,會不會凍着,又會不會遇見地痞流氓,受到傷害……”
在她發現沈疏香失蹤以後,她對沈疏香幹涉她生活的那點不滿就全部消失了,留在心裡的隻剩無限的擔憂。
“她何必賭氣離開沈府呢,我根本不會怪她的。”
陳流徵聽着愕然,她早就聽說過沈以甯待這位新夫子不同,如今她竟從沈以甯的這番話中聽出了别的感情,甚于師生,倒像她母親會說的話。
“都說這位沈夫子博學多才,人也聰明伶俐,她一定能照顧好自己的,以甯你也要放寬心才好。”
陳流徵說着拿起桌上的胭脂捧到了沈以甯眼前:“不如看看我給你拿了什麼好東西?”
之前杏山俏在京中突然斷供,她和沈以甯尋找了許久都不得,不想前幾日機緣巧合竟讓她發現了新的杏山俏,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拿給沈以甯逗她開心。
她輕輕地掀開胭脂蓋子,清甜的香氣飄散,仿若春風吹拂,粉白杏花層層疊疊,落了滿頭。
這熟悉的氣味一下子勾起了沈以甯的回憶,她不禁驚呼:“杏山俏?”
陳流徵點點頭,語氣帶着些誇耀:“前幾日我去善堂,發現角落裡扔着幾盒沒人要的胭脂,那香氣一聞,便知是杏山俏。”
“我差人打聽了一下,才知有個小姑娘日日來送免費的胭脂,我今日命人去她那兒買了些,一拿到手就趕緊給你帶過來了。”
“以甯,好東西是會失而複得的,胭脂如此,你的夫子亦如此。”
她說完卻見沈以甯緊盯着那胭脂,眸中淚光閃閃,呼吸急促:“這是……這是她的字迹……”
陳流徵不明所以,疑惑道:“何物?”
沈以甯起身拿過書桌上堆着的字稿,她的手不停顫抖,一張一張翻着,字稿落了滿地。
直到最後一張,是一幅極生動的小楷,寫了滿頁的“沈以甯”,筆勢恍若飛鴻戲海,端莊而不失姿态。
沈以甯拿着字稿,指着胭脂盒:“流徵,你看,和胭脂盒子外面,是同樣的字迹……”
陳流徵心中一驚,她将胭脂拿到手後,隻覺得外包裝有趣,但并未細看,如今細細對比,倒還真是同一個人的字迹。
“你是說,沈疏香去做胭脂了?杏山俏就是出自她手?”
沈以甯激動地點點頭,捧起胭脂,喊道:“皎玉,快去把時與找來!”
……
裴時與近來常常出神,就好比現在,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碧雲街,他搖頭苦笑,自己明明是來找人的,怎麼又開始心不在焉了。
“你真是來無影去無蹤,出現的時候恍若天降,消失的時候又讓人抓不到一絲蹤迹。”
他不禁想起初見時沈疏香挂在嘴邊的那句話:我是十八年後的人。此刻心中莫名惆怅,難道這真的是一場夢,夢醒了她也就消失了?
他幾乎忘了她一直是那樣直率而有點莽撞的人,他不覺擡手觸摸額角的疤痕,還有輕微的凸起,似乎已經好不掉了,會伴随他一輩子。
她會直接拿罐子砸他的頭怒斥“登徒子”,自然不會對他的誤解忍氣吞聲。
“你說與我恩斷義絕了……”
滿街的胭脂香味争先恐後纏繞着他,要将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裴時與艱難地轉身,想要離開,突然一聲“時與”将他攔下。
那聲音驚訝與欣喜交雜,還帶着微微的不安,卻使他渾身血液倒流,僵站在原地,不敢回頭,香味越來越濃,逐漸将他包裹。
“時與,幫幫我好不好?”眼前人焦急的雙眼已被淚水浸濕。
裴時與沒想到再見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之下,他思緒一片空白,隻剩下一顆心髒在空洞的胸腔裡跳動着。
他張了張口,像一個陌生人,說出那句他日思夜想無數次的話:“妙安姐……”
妙安是将胭脂秘方全數寫盡的,她曾想過留一手,比如故意寫錯一味配方,比如藏下杏山俏的配方,可是她不敢拿沈疏香的性命去賭。
她曾親眼見過碧雲街的商戶被逼到家破人亡,徐大哥因不滿劉老闆手段而在嬌顔閣門口潑了糞,沒過幾日就被人發現吊死在家中。
他們這樣的平民百姓,隻能默默咽下苦水。
疏香她一個小姑娘,去牢裡走一趟,性命還被狠毒的劉老闆捏着,她真的不敢賭。
劉老闆拿到秘方後并不松口,隻淡淡道:“等我做出第一批胭脂,确定你這秘方是真的,我就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