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未答話,隻留有重重的歎息,以及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不知過了多久,沈疏香又聽到了牢門開鎖的聲音,松軟溫暖的棉被倏忽落在她的身上,阻擋了春日深夜的寒意。
是來救她的人麼?
她全身酸軟,費勁支着胳膊起身,卻被那人穩穩托住,整個人半靠在了對方懷裡,她嗓子嘶啞:“是杏山俏的味道……”
沈疏香撐開沉重的眼皮,微微擡眸,便見裴時與盯着她,眼尾有些紅。
“給我喝點水罷。”
她環顧四周,松軟棉被,幹淨衣物,滾燙熱水,風寒靈藥,一應俱全。
裴時與伸手倒了杯水,晾涼了些,帶着幾顆小丸藥一塊遞給了她。
一杯清水入喉,幹啞已久的嗓子得到滋潤,暖意傳遍她四肢百骸,沈疏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裴時與不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到底怎麼回事?”
沈疏香輕哼了一聲:“一定是那個姓劉的,我得罪了他,他耍些陰險手段,派人給我澆涼水,想折磨我罷了……”
說到這沈疏香止不住咳嗽,她感到胸腔裡在冒着火。
“但那又如何呢,我不會後悔,也不會屈服,他是小人,我隻遺憾沒用更利落的手段對付他,讓他抓住了機會報複我……”
見沈疏香如此回答,裴時與無奈搖頭,将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明明她渾身已經燙得像塊燒紅的炭,怎麼倒說出了一股壯志未酬身先死的味道?
其實裴時與想問的,是她為何要離開沈府,怎麼會遇見妙安,又怎麼卷入胭脂生意争端……而所有問題彙成一句話:為什麼一個好好的人兒現在卻躺在牢房裡?明明在他看來,這一件一件的都是再小不過的事。
裴時與的心一顫一顫的,我很擔心你,話一出口卻變成:“我們都很擔心你,不要再想那些事了,我會處理好的。”
“我知道……”沈疏香輕聲應道:“不要将這件事告訴沈以甯,如果她知道了,也許會難過吧?”
聰明如沈疏香,怎會不知裴時與帶這麼多東西來牢房,意味着一時半會兒沒法救她出去,她也做好了還要在這呆上許久的準備,可如果她現在的凄慘模樣被沈以甯看見,她一定會流淚吧?
又或許現在的沈以甯不是那個愛她至深的娘親?
她嘴角挂着虛弱的笑:“等我出去,收拾整齊之後,再去見她。”
“但是她找到了你,又怎麼可能不來看你。”裴時與已經意識到自己錯估了沈疏香對沈以甯的感情,身處困頓,她在心裡想着的還是沈以甯是否會擔心她,也不願将自己的現狀告知她,這樣的感情,或許比他以為的還要更深。
“你騙騙她,就說,我現在過得很好。”沈疏香以為,妙安為了救她,去找了裴時與,所以她不清楚沈以甯對她的現狀到底了解多少。
裴時與點點頭:“好。”
是他将這份感情看得淺薄了,也難怪那日沈疏香會那麼生氣,被她捶中的胸口在隐隐作痛,他突然着急離開縣衙,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把沈疏香戶帖的事情辦好。
但是他又沒什麼動作,任憑眼前人依偎在他的懷裡,杏山俏的香味将兩人緊緊包裹。
今日他将腰牌給了妙安之後,便匆匆趕回沈府,卻不見沈以甯,隻留給他一張字條,寫着一個地址,讓他速速前去。
那個地址,他一眼便認出是妙安的住處。
他又迅速去往永安縣衙,可人在不順利的時候,好像喝涼水都會塞牙。
永安縣衙的人說确實有位姑娘來過,不過已經走了。
妙安的住處偏遠,這來來回回,他都沒意識到自己繞了半個京城。
天色漸晚,妙安枯坐院中,淚水漣漣,腰牌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時與,永安縣衙的人不讓我進去,你幫我跑一趟好不好……”
他控制着自己那顆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髒,問道:“妙安姐,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她姓沈,叫沈疏香。”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隐入雲層,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來,妙安清楚感覺到裴時與的呼吸急促起來,下一瞬,眼前人就消失不見。
永安縣衙,永安縣衙,原來你在永安縣衙。
其實我不管怎麼選,都是你。
喜悅和擔憂同時湧上他的心頭。妙安說她被抓進了監牢,那樣的地方,她怎麼受得住?可這樣的案子應該是不會用刑的吧,說不定她還好好的,見到他,或許會嬉笑着嗔罵一句:“姓裴的,怎麼是你?你是來道歉的嗎?”
他用這樣的想法麻痹着自己,但速度不敢慢下來一絲一毫,他頭一次這麼恨京城的繁華,有那麼多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直到看見她滿臉通紅地蜷縮在牢房的草席上,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她的額頭燙到吓了他一跳。
他才意識到自己來晚了,一句“對不起”盤旋在他的心口。
豆大的燈火隻照亮牢房的一角,時間在黑暗中悄悄溜走。
直到聽到沈疏香平穩均勻的呼吸聲,裴時與才慢慢起身,将她平放在草席上,将衣物墊成枕頭,又掖了掖被角,動作輕柔,生怕吵醒睡着的沈疏香。
他小心地推開牢門,卻不防牢門鎖鍊碰撞。
“姓裴的,你要走了,那你幫我給沈以甯帶句話吧。”
沈疏香的聲音又低又啞,還帶着些着涼的鼻音。
裴時與背對着她,眸光一閃:“好啊,你說。”
“沈以甯,你對我是很重要的人,我會很快回去見你的。”
裴時與點頭沉聲道:“我會帶給她的,不要忘記喝藥。”而後不再留戀,離開了牢房。
他步履匆匆,穿梭在深夜的京城中。他得趕快,連夜,去把戶帖的事情辦好。
……
新上任的永安縣令,最近十分煩惱,這事情是一樁接着一樁,明明隻是辦個小案子,怎麼好像惹到了什麼大人物。
先是早就被他盯上的劉東狀告一個小姑娘打他,他暗罵:蠢貨,真是自投羅網。
他是對那小姑娘的豪氣有幾分敬佩的,也不想把她扯到處理劉東這件事情中來,可那小姑娘竟然沒有戶帖,被劉東反咬為逃犯,他隻好将其收監。
這實在是一件太小的事情,他見多了沒有戶帖的人,等查明原籍,送回去就好了,沒什麼可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