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掌打得虛浮,輕到謝知淩隻覺得臉部酥麻。
“你明明知曉,你明明親眼所見,疏香殺了謝朝绮是無奈之舉,是無意之舉!為何還要下那樣的命令,就因為謝朝绮是你的妹妹,是皇室中人,所以半分道理也不講麼?”
沈以甯不顧大街上的人來人往,直接喊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疏香無錯,她亦無錯,她無懼京城衆人的議論。
“你說話啊!告訴我,為什麼!”
面對謝知淩的沉默,她更難忍委屈,眼淚一顆一顆順着臉頰滑落,洇濕了衣領。
“對,因為是非對錯根本不重要,你們京城人傲慢虛僞以冷眼待人,我差點以為你是不同的!”
“不想是我自己看錯了人……”
謝知淩擡手接住了沈以甯的下一掌,手腕一翻将她的手緊緊捏在了手心,無視身後人的掙紮,将人拽進了太子府。
“放手!放手!你弄疼我了!”直到身後傳來沈以甯的驚叫,他才停下腳步,松了手。
他用的力氣大了些,沈以甯的手已被他攥得通紅,他向前一步,沈以甯便防備着後退一步。
耳光算得了什麼,重的是那顆眼淚,如巨石般砸在他的心裡,可是有些話,是京城默契卻太過殘忍,他不想說,他隻能以無聲回應質問。
“你還是不開口……”沈以甯擡手随意抹掉眼淚,心涼了半截,“那日謝朝绮,她要我一命換一命,她說割腕也好,割喉也罷,我死了,她就放過疏香……”
一命換一命?謝知淩心頭一緊,說話竟帶了顫音:“所以那日……”
“所以那日,如果不是疏香,你們見到的就是我的屍體!”
話音剛落,沈以甯便覺雙肩被人緊緊箍住,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她擡眼見謝知淩眉頭緊蹙,眼尾發紅。
如果不是疏香,你們見到的就是我的屍體……
這話有兩重意味,一是沈疏香救了沈以甯,這是衆所周知的,二是身陷困境,沈以甯願意為了沈疏香放棄自己的命,她會拿自己的命去做交換沈疏香的命。
謝知淩當然聽懂了,他一時慌了神:“你怎麼能……”
“我當然能!”沈以甯後退掙脫了謝知淩的手,語氣堅定不容退讓:“你清楚我所言為何,你也知曉我從不說假話!”
謝知淩雙手一空,怔了許久才開口道:“謝朝绮她作惡多端,除了你之外,她還傷害過許多人,父皇母後均知曉,如今她死在沈疏香的手裡,是她咎由自取。”
“但是謝朝绮與沈疏香身份雲泥之别,所以這事,論不到是非對錯,父皇說僅要她一人的性命,已是對沈家開恩。而你想同他們講的那些道理,不過是哄孩子的把戲,無人在意。”
這是京城的默契,是他不願讓她知曉的血淋淋的現實。
然而沈以甯聽到這些卻并未如他預想中表現的不可置信,而是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袖,換上了溫軟的語氣:“這些我怎會不知……我并非要你赦她無罪,我隻求你留她一命,監禁也好,流放也罷,甚至賠上沈家家私,隻要讓她活着……”
“你求我……是父皇下令,他要沈疏香和謝朝绮的死訊一起傳往西南。”
衣角被輕輕拽動,謝知淩順手将沈以甯撈入懷中。
“西南,那是謝朝绮肆意妄為的後盾。”
“謝朝绮她不是普通的皇室子弟,她是父皇的胞弟——慶成王獨女。”
“慶成王文興三年替父皇親征西南時殒命,他的部下在平定西南邊境之後卻不聽诏令,擅自駐守西南諸城。那批部下忠誠,卻隻忠于他們跟随了多年的慶成王。父皇剛登基時局勢不穩,他隻好給慶成王的部下封了官,任由他們守在西南。”
“可這成為了西南的一顆毒瘤,十幾年來其狼子野心逐漸顯現,大有割據之勢,如果此刻傳來謝朝绮的死訊,勢必成為他們起兵的借口。”
“所以謝朝绮她不是普通的皇室子弟,她是拴着西南的一根細線,即便她做下再多錯事,父皇母後依舊得縱着她。”
“如若她出事……”
謝知淩感覺到懷中人的哭泣聲漸漸停止,接下來的話他實在不忍說下去。
他何嘗沒有在母後指責他“幫着外人害自己的妹妹”之時為沈疏香說一句“謝朝绮是咎由自取”,他又何嘗沒有長跪于永甯殿前求着父皇放過沈疏香,說“西南之瘤,合該趁此割去”。
可那些都是枉費,此事無回轉餘地。
他長吸一口氣,說出那些他曾經都不願讓沈以甯知曉的話,他得讓沈以甯死心。
“如若她出事,那便要将沈疏香和謝朝绮的死訊一起傳往西南,按下西南蠢蠢欲動的心。”
“沈疏香她……殺錯了人,朝堂之争,從無是非對錯。”
這才是京城的真面目,他想為沈以甯辟出一片淨土,容她無憂無慮,肆意生活,可他卻忘了,他身處權力漩渦的中心,隻要靠近他,必然會被吞噬其中。
沈疏香和沈家,他隻能選沈家,他怎會不想兩全,隻是他也沒得選。
話已至此,常人都該明白了其中糾纏,也該退讓了,放棄了,如謝朝绮說的,卑賤之人不過是蝼蟻,蝼蟻之死,太過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