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何還活着！”

一堆奏折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其中一份刮過謝知淩的額角，留下一道細小的血口。

老皇帝暴怒的聲音回響在永甯殿中：“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這奏折上寫的是什麼！”

“西南叛亂”四個字映入謝知淩的眼簾。

“是兒臣辦事不力。”

“辦事不力？”老皇帝鷹隼般的眼睛上下掃視着他：“我看是你有心包庇，因為她姓沈，你便想留她一命，對不對？”

謝知淩撿起地上的奏折，恭恭敬敬地将其擺在老皇帝的床邊：“兒臣不敢，事關人命，刑審要經過多道程序，不是兒臣一人可為。”

“你敢忤逆朕……咳咳……”老皇帝費勁擡手，一把掃落了謝知淩用心擺好的奏折，“今日太陽落山之前，看不到沈疏香的屍體，朕便另派他人，誅沈家全族。”

“兒臣告退。”

看着謝知淩波瀾不驚的模樣，老皇帝深感不快，他忍不住出聲叫住了離去的謝知淩，用一種頗具嘲諷的語氣說道：“知淩，你若連這樣的事情都處理不好，還怎麼坐上這皇位。”

“别忘記幼時我同你講的，當一個疆域廣闊的王朝的君主，最重要的是什麼。”

謝知淩的腳步猛然頓住，他回首望去，帝王的龍榻隐在重重紗帳之後，銀絲金線繡出的蟠螭紋如活物遊動，其上綴有圓潤碩大的明珠，組成北鬥天樞之象，無不昭示着帝王的權柄。

他眸光微閃，離開永甯殿後，徑直去了關押沈疏香的地牢。

他對沈疏香的全部了解僅限于她是沈以甯的夫子，是沈以甯用“一見如故”來形容的人。

他立在牢門外，輕喚沈疏香：“沈姑娘，有些事，我想對你說一句抱歉。”

坐着發呆的沈疏香倏忽被驚醒，扭頭見謝知淩隐在牢房陰影處，辨不清表情，她搖搖頭：“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夢到郡主，可惜這牢裡沒有紙錢，不然我倒想為郡主盡盡心意。”

謝朝绮是惡人沒錯，可是死于她手，她腦海裡全是謝朝绮死不瞑目的樣子，她實在害怕愧疚夜不能寐，想着如果她那匕首偏了幾分，是不是謝朝绮就能活下來了？

望着那雙明亮的眼睛，謝知淩心頭一軟，這世間真正為謝朝绮死亡而難過的恐怕隻有沈疏香一人吧？她許是不知道謝朝绮從前的事情。

“你不必自責，謝朝绮手裡的人命無數，你殺了她，無罪，無錯。”

“啊？”沈疏香慌忙起身，離謝知淩更近了些，終于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那我是不是可以離開這裡？”話語裡帶着幾分雀躍，沈疏香感覺連鎖住她的鐐铐都變輕了三分。

“不能。”

“謝朝绮她不是普通人，你的命，得留在這兒了。”

刹那間，沈疏香好似看到了謝知淩眼中的惋惜，莫非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下也會有不忍之心？

她又重新坐下，倚靠着牆角，離謝知淩近到伸手就能觸到他的衣擺。

“無妨。”

謝知淩低頭看到沈疏香一臉淡然，仿佛要掉腦袋的不是她一樣，面對死亡，她就隻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無妨？

他竟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自己從來不會說的話：“你若還有什麼話，我可以替你轉達。”

卻見沈疏香眸光潋滟，盯着他。

“最後幾句話，我想對太子殿下說。也是想要在風起樓同殿下說的，有千言萬語，但我想殿下應當是沒有時間聽我唠叨。”

“所以彙成一句話，希望殿下不要辜負沈以甯，也不要讓她受傷害。”

謝知淩此刻内心再也無法平靜，怎麼會有人在死前還想着他人的幸福？她對沈以甯的真心真情幾乎灼傷了他。

原來她和沈以甯是同樣的人。

他看着沈疏香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我在此向沈姑娘起誓，絕不辜負以甯真心，若違此誓，必受穿心之禍。”

“我信你。”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沈疏香，好似看到了沈以甯一般，他殺了沈疏香，沈以甯真的會原諒他嗎？還是會像她說的那樣，她要陪沈疏香共赴黃泉？

謝知淩不忍再看這張臉，快步離開了地牢。

剛出宮門，便遇見前來尋他的裴時與，謝知淩此刻心有戚然，并不想多言，隻冷冷扔下一句：“你若想為她求情，該去見陛下，而不是我。”

裴時與卻伸手攔住了他：“朔州有一支軍隊，時與想用它換沈疏香的命。”

一句話足以引起天崩地裂。

謝知淩眯起雙眼，瞳仁裡浮動的盡是殺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養軍隊？”

“時與不敢，”裴時與從懷中掏出一份軍事布防圖，雙手呈給謝知淩，“那是陛下的軍隊，是太子的軍隊，是本朝的軍隊，非時與私有。”

謝知淩的馬車靜靜地停在角落裡，由阿葉守着，無人敢靠近。

“是以甯告訴你的？”謝知淩仔細看着那軍事布防圖，上面标明了本朝每座城池的守備，以及可調用的機動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