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殿正處于無聲的對峙中。
老皇帝躺在床上緊緊閉着眼睛,好像在思考着謝知淩剛才所說的話,又或許隻是在沉睡。
暮色透過窗棂,在謝知淩衣衫上割出細碎的金痕,光線逐漸微弱,眼看着落日就要隐于群山之後。
謝知淩再也無法平靜,那玉佩正躺在他懷裡硌着他的心。
“西南之事,宜早不宜晚,如今解決它師出有名,若是再拖下去,西南逐漸勢大,到時所要耗費的兵力财力……”
“父皇曾說兒臣的太子妃選得好,沈氏的玄翎骁騎是精銳之師,此番平定必定勢如破竹。”
“還請父皇放了沈疏香,莫讓沈家寒心。”
他藏在廣袖中的手指掐進掌心,這實在是一個太大的賭,他不知父皇是否會點頭。
話音剛落,一支枯槁的手閃電般地鉗住他的後頸,他被拽得向前一傾,床上垂落的明黃帳幔掃過他的面頰,他幾乎是被父皇按在了床上,耳邊是父皇沙啞的氣音。
“你以為……咳咳……玄翎骁騎……聽命……咳咳……”
他腦子轟然炸開,後半句話像毒蛇一樣鑽進他的耳朵裡,脊背瞬間沁出冷汗。
“兒臣願同裴将軍一起前往西南平叛,以解父皇憂慮。”
謝知淩聲音如常,但尾音處不易察覺的顫抖仍洩露了他慌亂的心緒。
“你可想好了?”
“兒臣定能為父皇解決心腹大患,還請父皇恩準。”
“好!”老皇帝突然松開鉗制,此番話終于戳中了他的心坎,渾濁的瞳孔裡似有幽火跳動。
“不愧是……咳咳……朕的好太子!”
“朕會頒旨,赦免沈疏香。”
待謝知淩退出殿門,老皇帝急切地呼喚随侍宮人:“阿然,召江昱來。”
“要快!”最後兩個字仍裹在劇烈的咳嗽之中,卻透出久病之人不該有的亢奮。
月光将謝知淩手中的玉佩映得半透明,隻要他一松手,那玉佩便會砰然墜地,四分五裂,然靜默許久,他還是握緊了玉佩。
那玉質觸手生溫,不知為何,如今在他手裡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殿下明鑒,”阿葉見此上前說道:“那沈家女這般不識擡舉,她不懂殿下處境艱難,隻一味逼迫,殿下何苦為她折了氣性?”
阿葉從小便跟着謝知淩,在他看來,謝知淩愛上沈以甯後像變了一個人,從前殺伐決斷的太子殿下怎麼能被一個女人牽着鼻子走?
更何況他認為,沈以甯是無論如何也配不上謝知淩的。她不僅幫不到謝知淩,還會拖累謝知淩,她根本不懂謝知淩面對的兩難抉擇,偏要将自己的命也加上去,太天真,太無理,太沖動!
這樣的人,怎麼配當太子妃?
“依臣拙見,殿下合該……”說着比出了一個刀削的手勢。
“放肆!”謝知淩面無表情盯着阿葉:“阿葉,若是再讓我聽到這些話,你便去地下陪謝朝绮罷。”
“有些事情我沒過問,不代表……它沒發生過。”
“五月十六,風起樓,謝朝绮怎會知道我的行蹤?”
“臣萬死!”阿葉額頭重重磕在地磚上,“自殿下将臣從流民中救出那刻,臣的命便是殿下的,怎麼可能背叛殿下。”
謝知淩将玉佩收入懷中,眼底墨色散去,“諒你也不敢,去将此事查清,若查不到,提頭來見。”
……
沈疏香沒想到自己還能活着,更沒想到來接她的人是謝知淩。
她都已經在等着一杯毒酒,一條白绫,或者直接把她按在鍘刀下,不想竟等來了牢門開鎖的聲音,說她無罪釋放。
拖着未好的左腿走出牢門,便見謝知淩立于月光之下,氣質出塵。
謝知淩一擡手,便有宮人遞上了披風。
“獄中濕寒,夜深露重,沈姑娘傷還未好,切莫受涼。”
沈疏香伸手接過披風,一句“多謝”還未出口,謝知淩就已經轉身上了馬車。
她快步跟了上去,望着謝知淩的背影思考着,這家夥面對沈以甯也是這樣?
馬車平穩前進着,與謝知淩獨處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且對方閉眼沉思,不發一言,沈疏香覺得這氣氛實在尴尬。
她不由得出聲打破了沉默,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未謝過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她想着在謝朝绮這件事上,怕是隻有謝知淩能救她,也不知費了多少功夫,但看謝知淩這嚴肅愁郁的表情,她便知曉了此事之艱難。
所以這句“多謝”全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