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不斷的糧食運入逢州城中，原本死氣沉沉的城池忽然間有了活氣。

沈疏香一面将饅頭分給前來領糧的士兵，一面對身旁立着的裴時與說道：“這些糧食啊，可是沈家變賣家産買來的，我還奉獻了自己攢了許久的小金庫，裴時與，你下半輩子的俸祿都不夠還的。”

原本笑着的裴時與也聽到了這話中的不同意味，這糧，不是從國庫支出的，是沈家私有的。

“陛下不是派江昱為押糧官麼？路上可是出事了？”

“诶呀，怎麼瘦成這樣了，”沈疏香忍不住給眼前這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小個子士兵多發了一個饅頭，而後憤恨道：“送糧這事啊，我提起來就生氣。”

“你真應該殺了江昱那狗官！”

此話一出，四下皆驚，連領饅頭的士兵都忍不住擡頭看她。

有些事，大庭廣衆下是不能談的。

沈疏香隻好忍下怒氣，将裴時與拽到了一旁無人的角落裡，拿出了裴時與寫的那封信，指着上面的落款說道：“七月初九的信，到我手裡一天也沒有晚。”

裴時與接過信紙，普通的紙張如今已薄如蟬翼，“這信是我在逢州城被圍之前寄出的，那時糧草已經出事，我還以為這封信到不了京城……”

其上寫着“煙霞勝景，雲海蒼茫，惟缺卿側”，他那時以為到了絕境。

在寫這封信之前，他還寫了無數封，每一封都寫着他的真心話，寫着他想要告知她的心意。

可又都被他一一撕毀，比起那可能會陰陽兩隔的真心，他更想将這西南的秀麗景色寫給她。

也許樹靈聽到了他的願望，山山水水，将這封信送到了她的眼前。

他此刻帶着期待問道：“沈疏香，你可看懂這封信了？”

他想沈疏香讀過那麼多書，或許會懂得這字字句句背後藏着的心。

“當然看懂了。”

他驚喜擡頭，卻見沈疏香皺眉不滿，噘起的嘴都能挂個油壺了。

“我是按十日一封信的時間給你算的，我拿到手的應該是七月十五的信，可我拿到的是七月初九的，這說明什麼？”

“啊……說明你算術能力不錯？”裴時與莫名覺得不對勁，可沈疏香不是說她看懂信了麼？

沈疏香卻瞥他一眼：“姓裴的，你怎麼變這麼笨了？”

“這說明逢州到京城的通信根本就沒有斷啊！”她随手撿起一根枯樹枝，在地上畫出兩個點，表示京城和逢州，“我想你們傳往京城的戰報一定是準确的，你寄這封信時應當就在逢州城，從逢州到京城的信件一般十日可達，可你七月初九的這封信在路上走了十六天，給你兩日的時間富餘，這封信寄的時間也超過了十天，不過它依然安全到了京城。”

“信道未斷……”

裴時與立馬接道：“但信使繞路了。”

家書和戰報走得是不同的渠道，可以說他寄往京城的家書用的是他的私人信使，而傳遞戰報用的是朝廷的人。

不過在逢州城被圍後，家書和戰報就都出不去了。

“所以我才說，你須得殺了江昱那狗官！”沈疏香手上木棍“啪”的斷成兩截，澄澈的雙眸中染上一層陰翳。

裴時與見她狀态不對，握住她掐着木棍的手，想使她放松下來。

“江昱押的糧草，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疏香冷哼一聲：“江昱奏報，運糧路被叛軍所截，以他們的兵力，根本闖不過去，所以無法及時将糧草運往前線。”

在叛軍将逢州城四面圍困後，裴時與就想到過這重原因，許是叛軍堵了運糧的路，導緻補給不能及時跟上。

然而一旁飄來的飯香味立刻點醒了他：“這江昱，竟敢陽奉陰違，私自扣押糧草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沈疏香不屑說道：“要我說這聖上也是昏了頭，押運糧草何等重要的事情，怎能派給這樣一個小人去做？”

“當時斷糧的消息傳到京城後，一個簡單的派兵增援的命令聖上遲遲不下，沈将軍有官職在身，不得随意離京。”

“我和沈以甯用最快的速度籌集了糧草，因着江昱的消息，我們還多帶了些兵馬，想着若遇叛軍，硬着頭皮也要闖過去。”

裴時與憶起今晨的那支輕騎，訓練有素，想來應當是沈伯父從朔州帶到京城的人。

“結果在驿站遇見了止步不前的江昱，”沈疏香說着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前面确實有叛軍阻擋，可不過五百人，哪裡來的就将糧道堵死了呢？”

“我私下找驿站的人打聽，他們說江昱已經在這待了有半個月了，就與那支叛軍對峙，什麼都不做，既不前進也不後退。”

“沈以甯知曉，當下就要拔劍砍了江昱，要不是因為江昱有官身，我才不會阻攔沈以甯，我一定比沈以甯砍得更快！”

“不過還是運糧最重要，為了更快将糧草運往逢州，我和沈以甯沒驚動江昱，也沒驚動叛軍，繞了一條小道，多耽誤了幾日，這才将糧草運來。”

裴時與越聽心越涼，他們日日催糧的急件，也不知也沒有送到京城，那每日的戰報，又有多少被江昱攔下了。

“确實有叛軍堵着，可信道糧道都沒斷……”沈疏香瞧着遠處排隊領糧的士兵，一個個瘦骨嶙峋，身上還帶着傷，眼睛倏忽紅了：“你們在前線打仗，不過繞個路的事，江昱卻不願，就在那拖着……”

裴時與捏捏沈疏香的手，柔聲道：“江昱的事我會告訴殿下的，如今不都好了麼？有你和以甯曆經艱辛送來的糧食，大家也能吃個飽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