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個勞碌命。
從前在東莊村她又得讀書又得賣糞餅,後來在京城又得開胭脂鋪又得當夫子,如今來了逢州,她不僅得當藥棚的學徒,還得當廚房的夥夫。
真是忙忙碌碌。
她每次給沈以甯送飯,都想勸她别光顧着和謝知淩談情了,能不能抽空幫幫她。
可她看到沈以甯認真研究西南地圖的樣子,又覺得她不像裝的。
這大概就是術業有專攻?是她從前小看沈以甯了。
沈以甯不愛讀書,不擅寫字,更不會做學問,可她有自己擅長的東西,比如騎馬,比如射箭,那些戰事她也能說得頭頭是道,連謝知淩和裴時與都十分贊同。
沈疏香想,也許這就是沈家的家學淵源,沒讀過什麼兵法,卻對戰争有靈敏的直覺。
可她怎麼沒這種天賦呢?
手上突如其來的重量使沈疏香忍不住驚叫:“老劉,這籠包子太重了!我拿不動!”
“能行能行……”老劉的回複一如既往地敷衍。
沈疏香隻好端着上百個包子出去,門外的士兵早就排起了長龍。
她揉揉酸痛的手臂,不無悲哀地想,兵法她早讀得爛熟于心,可真的面臨戰争,她還是兩眼一黑。為了不吃白飯,她隻能做些軍營裡的累活。
如果自己沒有沈家的軍事天賦,那她到底從娘親那繼承了些什麼呢?
等包子全部分完,已過去了半個時辰,沈疏香看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時間,拿起一旁自己專門留出的兩個包子朝城門走去。
遠遠地便見城牆根下坐着個普通士兵,沈疏香快步跑了過去:“阿旭!”
她不顧地上塵土,直接坐在了阿旭身邊,掏出那兩個包子遞給他:“快吃吧,這幾日我看你氣色好多了。”
阿旭就是她剛來那日看到的那個瘦骨嶙峋的小個子士兵。
明明與她是一樣的年紀,可已經上了戰場,她心疼不已,之後她借自己做飯的便利,每次都給阿旭多留兩個饅頭。
阿旭接過包子,卻并不急着吃,而是從身後變出了一束小野花,黃的粉的白的紫的,香氣撲鼻。
“最近逢州城的敵兵都退了,我今日特地出城采的,送給你,沈疏……沈姑娘。”
“好漂亮,”軍營的生活是灰撲撲的,沈疏香歡喜地捧着這一抹色彩,“是從來沒見過的花呢,這是逢州獨有的嗎?”
阿旭笑得腼腆:“應該是吧。”
他是逢州人,這些都是他見慣的野花:“城外的花漫山遍野,更漂亮。”
沈疏香擺弄着其中一朵五瓣小黃花:“西南果真與京城不同,等有時間我一定要出城看看。”說着突然調轉了話頭:“阿旭,你叫我疏香就好了,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阿旭看着眼前人燦爛的笑顔,覺得自己心跳得好快,許久才低低叫了聲:“疏香……”
少年的心動總是來得很快,就像他從前也不會想到某一日會有一位仙女似的姑娘記挂着他。
他趁着輪崗的空隙出城采花,花很漂亮,可他總覺得不好,十朵才留一朵,好容易得到滿意的花束,他又捏在手裡不知該如何送出去。
所幸,她很喜歡。
沈疏香轉頭瞥見阿旭泛紅的耳尖,有意逗他:“阿旭,那你說是花漂亮,還是我漂亮?”
幾日的接觸下來,沈疏香發現阿旭的話很少,她想到自己誤殺謝朝绮,做了不知多少日的噩夢,可阿旭,日日都要面對這樣血腥的事情,他所承受的恐懼或許是自己的千倍萬倍吧。
所以她便想多和阿旭說說話,權當是安慰。
“啊……”阿旭被問得猝不及防,他感覺全身血液都沖上臉頰,不自然地應了聲:“當然是你好看……”說完便低頭去咬那涼透的包子。
“咦?是肉餡的包子?”
見阿旭紅透的臉,沈疏香也棄了逗他的心思,答道:“裴将軍打了勝仗,今日給大家加餐,所以做了肉包子。”
提到裴時與,阿旭愣了愣,猶豫道:“疏香,我想問你件事。”
“怎麼了?”沈疏香閉眼感受微風,“西南傍晚的風倒是沒有那麼黏膩。”
這問題,他其實憋了許久。
“我聽玄翎骁騎的人說,在朔州的時候,有一位沈姑娘和裴将軍青梅竹馬……我看你和裴将軍十分熟悉,他們說的那位沈姑娘……是你嗎?”
他是逢州人,是逢州城的兵,說得再直白些,他曾是叛軍。
是朝廷在連攻兩城之後,将他們這些還心向朝廷的人收編,以補充軍隊人數。
所以他不了解裴時與,隻能聽玄翎骁騎的人說些閑話,可他見着沈疏香和裴時與十分親近,猜測或許沈疏香就是玄翎骁騎口中的沈姑娘?
他知曉他和沈疏香之間的距離,畢竟她是從京城來的仙女,可他又忍不住靠近。
如今問出這個問題他有些惴惴不安,還有些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