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幾個婦人見此狀,哈哈取笑那美貌婦人,“你打量誰都買你的賬?也不照照鏡子瞧自己配不配,人家庾大夫是什麼人,沒聽人說麼,雖是住在蘇州鄉下,可有的是人擡着銀子去求他治病,家裡修着好大一座宅子,呼奴使婢,家财萬貫,豈會受你那點子手段迷惑?你還是省下心回那勾欄裡頭對付那些髒漢臭漢去吧,别在這裡枉費了心!”
原來這美豔婦人是位風塵女子,因病在身,又平添了兩分西子捧心的情态,連日招人嫉恨。她也懶和這些婦人吵嘴,隻啐了口,朝幾人揮揮絹子,翻着白眼走到窗前。
外頭那寒塘路上,好些人急跑着,看樣子都是趕着往那林默的下處去瞧熱鬧。她扣着額心,暗自嘀咕,“昨晚上見他分明還是好好的——”
漸漸雲煙漸散,莺兒百啭,整個荔園一改往日病恹恹的氣氛,蓦地沸騰起來。杜仲送了九鯉回轉來,已是下晌,角門上新換了兩個面生的衙役把守,橫刀挽劍,威武肅殺,看見他便伸手攔阻。他忙道明是藥鋪的夥計,連日在這裡聽差遣,方得進去。
一路上尋思,就算病死個人又有什麼好驚怪的?難不成是另出了什麼大事?撞見個熟人,拉住便問,一問吓一跳,竟然是那林默給人殺死在屋裡!
他不由得怔住,那夥計見他異樣,也想起來,“對了,昨晚飯前,可不就是你們庾家的夥計去給林大官人送的藥?”
杜仲一霎瞪圓眼,“那又怎的?送了藥我們就回去了,走時他還活蹦亂跳的!”
那人忙笑,“你别和我兇啊,我又沒别的意思,隻是衙門的人正在問昨日見着這林大官人的都是誰呢。”
杜仲兇巴巴地道:“愛是誰是誰,橫豎不與我相幹!”
丢下這話,便馬上慌腳趕去庾祺房中。
庾祺因好些病人趕着去瞧熱鬧,也難得清閑,早早回房,正坐在椅上閑吃茶。迎面見杜仲匆匆進來,隻在茶碗沿上輕睇他一眼,“可把魚兒送到家了?”
杜仲啄木鳥似的點頭,急急掩門進來,“師父,聽說那林默被人殺害了?”
“不清楚。”庾祺澹然吹着茶碗,“林默是誰?”
“就是前幾日您一劑猛藥下去就好轉的那位,一臉的疙瘩,二十七八歲的年紀。”
庾祺隻聽他描述那相貌便覺厭煩,皺起眉來,“原來是他。”
“您沒瞧去?”
“死個人有什麼好瞧,隻要不是病死的,與我何幹?”
“那是誰殺的您聽說了麼?”
庾祺擡額剔他一眼,“你少管閑事。”
杜仲猶猶豫豫貼近前來,“我,我,師父,我有些話也不知該不該說。”
“什麼話?”
“昨日晚間,那林默的藥,是,是我和魚兒端去的。”他低着頭,将昨日之事細說後,小心翼翼瞅庾祺的臉色,“師父,聽說衙門那頭在問昨日見過林默的人,會不會牽扯到我和魚兒頭上?”
庾祺方擱下茶碗,一張臉闆得冷硬,“真是胡鬧,你怎麼不攔她?倘或那林默昨日犯渾,她吃了虧,又當如何?”
他極少發火,真發起火來從不心慈手軟,曾大冬月裡罰人跪在雪裡兩個時辰。杜仲吃過這苦頭,最怕他生氣,因而畏畏縮縮不敢看他,“倒沒吃虧,魚兒向來機敏。”
橫豎事情過去了,庾祺沒再追究,默然片刻道:“清者自清,既然不幹你們的事,就不怕他查,屆時不管官府問你什麼你隻管照實答他就是。”
杜仲點點頭,“是。”
果然不多時差官便在林默房中查問到昨日之事,那徐卿大夫因對庾祺心存嫉恨,聽衆人說昨日是庾家的夥計來給林默送的藥,便在暗中向家中夥計使眼色。
他家夥計得令,便擠出人堆來朝屋裡嚷道:“大人!昨日庾家新進來那夥計有些古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又兇橫,在廚下還和我們吵了幾句嘴。我看林大官人保不定就是他殺的!林大官人本來一向有些言語不規矩,會不會是得罪了他,他就行兇報複?”
那縣丞正在屋内四處查看,聞言轉身朝門前走來,卻是位十分年輕的大人,隻二十冒頭的年紀,身着青袍常服,身量修長,骨骼清峻,通身書卷氣,右邊眉下湊巧也生着顆小痣,因他皮膚白,那痣成了落在白紙上的一點墨星子。
此人姓齊名叙白,這齊叙白走到門前來睃一眼衆人,“庾家的夥計呢?”
有人道:“不在這裡。”
又有人道:“對啊,他們怎麼不來?别是心虛!”
可巧仵作剛驗完屍,正要命人将屍體擡回衙内,叙白卻道:“就在這裡找間空屋子擺放,恐怕他身上的疫病沒好全,一時不能入殓,若是還會過人,擡去衙門反而麻煩。”
仵作忙吩咐另找間空屋子停放,一面湊在叙白耳畔低聲說:“大人,有腹瀉的迹象,可能吃壞了什麼東西,或是有人下藥。”
偏給徐家那夥計聽見,又竄出來,“那就是了,昨日庾家新來的那夥計殷勤得很,搶着給林大官人送藥,是不是他在藥裡做了手腳?”
捕頭旋即便急着去拿人,不想剛走出洞門,聽見身後有人喊,卻是叙白。
那捕頭止住腳,朝他拱手見禮,“大人有何吩咐?”
叙白道:“你這麼急匆匆要去拿庾家的夥計,就沒先問問這庾家是什麼人?”
“不就是個大夫麼?”
叙白笑着踱步,“可不是一般的大夫,這人叫庾祺,人稱‘鬼手神醫’,在江南頗有名氣,多少有錢有勢的人向他求醫問藥而不得。他原隐居在蘇州鄉野之中,此次南京疫災,是南直隸吏部侍郎趙大人親自三顧茅廬請來的,你問也不問一聲,就要去拿他家的人,就不怕他告到趙侍郎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