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天還沒亮,不知他坐在那裡笑什麼。九鯉捉裙蹑腳走到他身後,跟着他朝街對過望去,原來是街對過的酒肆開了門,老闆娘正彎着腰搽偌大的酒缸呢。
九鯉直起腰杆,倏地扯着脖子向朝後頭嚷,“青嬸,青嬸!豐橋叔又在這裡瞧女人了啊!”
豐橋吓了個激靈,忙起身捂她的嘴,“小姑奶奶,别嚷!”虧得是個三進院,後廚隔得遠,想是沒聽見。
九鯉咯咯咯地笑仰了腰,“您又怕,又要瞧,真叫人看不上!”
豐橋三十五歲的年紀,唇上留着一字髯,呵呵一笑那胡須便一跳一跳的,“我何曾瞧什麼女人,我是在瞧對面巷子那兩個衙役。”
“哪呢?”九鯉一聽就好奇,夠着脖子向外張望。
“喏,那不是?一開門就瞧他們在那裡打轉,天都沒亮。唷,别是在蹲守賊人呢。”
“有賊?”九鯉更來了興緻,依次朝對過幾家鋪子細看,“會是誰家失了盜?是那家糧米鋪?”
豐橋搖頭,“我看多半是那家賣布匹的,往常早就開門了,今日到這會還不見人,大概是去衙門銷案去了。”
“您淨瞎說,既去衙門銷案,就是拿着了賊人,衙役又何必還在這裡守着?”
說話間,那巷子裡又走出來個人,隻見與那兩個衙役說了幾句,便眼望這頭,人也朝這頭走來。
九鯉不由得直起腰,“像是沖着咱們家來的。”
豐橋道:“荔園來拉藥的?沒跟車呀,也沒見杜仲那小子。”
九鯉回想起昨日離開荔園之時撞見的那幾個神色匆匆的衙役,心道不好,看來荔園果然出事了。不過官差為什麼往家裡來?
那三人漸近,九鯉不由得漸漸怔住,為首那個穿玉白熟羅袍外罩法氅的,身形怎麼有幾分庾祺的影子?
待他走到門前來一看,真是巧!他右邊眉毛底下也有顆小痣,不過靠中間一些,皮膚也白,卻不似庾祺的蒼白,他是錦衣玉食堆出來的白,比庾祺年輕,約莫是二十歲上下,所以臉頰不似庾祺那般淩厲陡峻,稍顯得豐腴兩分,還有點稚嫩。
“敢問這是不是庾先生府上?”叙白隻掠過九鯉一眼,朝豐橋打了一拱。
豐橋狐疑着點頭,“是,你們有何貴幹?”
倒是那兩個随行的衙役,看九鯉看得呆了,豐橋見他二人隻顧盯着九鯉,便挺身出來,将九鯉拽到身後,囫囵道:“有事就說,隻管盯着人瞧什麼?姑娘也是你們亂看得的?何況是我們庾家的姑娘——”
叙白扭頭斜了眼衙役,笑問:“這位大叔,可否容我們進屋去說?”
“嗳,瞧你還算有禮,進來吧。”豐橋拽着九鯉讓開,引着他們往二院去。
一路上九鯉還有些呆怔,隻管扭頭看叙白,不知道是不是他眉下那顆痣的緣故,她越看越覺他像二十出頭時的庾祺,便忍不住多看兩眼。
叙白緊随在他二人身後,實在沒想到她竟生得這等相貌,又沒有南京城閨秀小姐們的浮華之氣,反多幾分山野間的爛漫清爽之風。盡管他刻意管束着眼睛,偏來轉去地環顧四周,卻總有餘光偏不離她身上。
再後頭兩個衙役湊在一處悄聲嘀咕,“想不到庾家小姐是這等美貌,怪不得那日穿着男裝蒙着臉,林默還是一眼看中了她。”
偏巧給九鯉聽見,笑着掙脫了豐橋的手,倒走在廊下問:“你們也認得那位林大官人?他可怎麼樣呢?拉稀跑肚有沒有把腿腳跑軟?”
叙白蓦地有些不忍告訴她,卻還是如實道:“他死了。”
“死了?!”九鯉大驚,難不成是她的藥下得猛了?
不應該啊,那藥雖見效快,可分量不多,哪會死人。哎唷不好!姓林的疫病剛好轉,可别是體質太弱,竄稀竄得虛脫而亡?
她吊起眉梢,“别是跑肚子跑死的吧?”
叙白一瞬間在她面上見識了百般變化,不由得想笑,硬是忍住了,握拳在唇邊咳了聲,以正聲色,“不是,是被人割喉而死。”
九鯉長籲了口氣,“是誰幹的?”
叙白輕道:“正要來問小姐。”
那豐橋在前聽見,扭頭一把拽了九鯉到身後,臉上露出輕蔑之态,“問我們做什麼?你什麼意思?難道懷疑是我們姑娘殺了人不成?你到底是什麼身份,輪不輪得到你來問還是兩說。”
兩個衙役也跳出來呵斥,“不可無禮!這是江甯縣丞,我們二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