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算擱住筆,擡起臉來微笑,“好啊,一兩銀子兩丸,你也算會做生意了。”
“什麼啊,我是白許給她的,她哪裡出得起銀子啊?”
他兩條胳膊擺到案上來,雙手交扣着,“你倒會發善心,可知道我那藥丸的主料是人參,你動不動就白許人兩丸?我看不如把這份家業也送給她,你去讨飯吃,讓她來做這嬌生慣養的庾家小姐?”
九鯉撇着嘴橫着眼,“您什麼時候也見利忘義起來了?”
“我向來如此。”
庾家從前貧苦,所以庾祺為人雖不悭吝,卻也從不是那樂善好施之人。她隻得賭氣旋裙出去,連那碗茶也給端了去。
他将窗戶推開,看見她從窗外過,順便剜了他一眼,回屋時故意把門摔得大響。他沒奈何地自笑一下,看見杜仲領着叙白從對過洞門進來,便斂了笑,收整藥方,踅出外間。
叙白路上便尋思,庾祺無事不理人,今日請他,大概是為縣令大人催着押九鯉杜仲過堂之事。因而怕他動怒,進門便恭恭敬敬作了個揖,起身後又後知後覺,庾祺不過一介平民,怎麼自己總是莫名有些怕他?
庾祺也似取笑地擺出隻手,“我不過布衣,如何當得起齊大人如此大禮?齊大人請座,我有幾句案子相關的話想問一問,如若未涉及衙門機密,還請齊大人直言相告。”
“先生想問什麼?”
“大人曾問過林默隔壁所住的那位關展,據他與他朋友說,林默死的當晚,他是在朋友房中對飲留宿?”
叙白料想他過問這事無非是為九鯉和杜仲,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何況庾祺開方另辟蹊徑,用藥劍走偏鋒,想必在别的事情上也是有些不同俗流的見地,幫着出出主意當是好事一樁。
因此樂得細說:“正是,關展的那位朋友姓張,在荔園之外他們就認得,當時是将二人分開問的話,所答一緻,都說當夜隻他二人在張官人屋裡飲酒,關展所去的時辰也說得差不多,倘或不是他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就是事實的确如此。”
“可我聽說,關展此人自重病入園之後,隻病重那幾日消停,病一好些,便日日尋歡做樂,到如今病已痊愈還賴着不走,就隻為流連園中風景,怎麼單是那夜不找美色坐陪?這些纨绔公子夜來對飲,正是需要佳人作伴的時候,齊大人也是士族大家的子弟,應當比我更清楚這些人的習慣秉性。”
叙白恍然,那關展他從前就有所耳聞,關家在南京城屬大商之家,經營着好些買賣,關展仗着家中有錢,相貌出衆,向來是風月場中的趙子龍,若他為人果然如此,那他當夜單獨與張官人冷清對飲,是有些不尋常。
他凝眉呢喃,“先生是說,關展那晚是有意躲到張官人房中去的?可他躲什麼呢?”
“我想他大概是在躲一個叫柔歌的女人。”
“柔歌?”叙白搖頭,“沒聽說過,此人是什麼人?”
庾祺瞥他一眼,有些嫌棄的意味,“齊大人書香門第,先前沒聽說過這人也不足為奇,可查案查了這兩日還不知道,是否有些失職啊?柔歌是個女病患,乃行院女子,似與那關展有些首尾。據我猜測,關展因柔歌美貌而動心,得手便厭了,可柔歌慣來會些糾纏男人的手段,久纏之後,關展就隻能躲着她。我想那夜這柔歌去院中找過關展,她一定碰見過林默,你們問來問去,為什麼不去問問她?隻要她見過林默,且林默當時還活着,魚兒和仲兒的嫌疑就可洗清了。”
叙白恍然大悟,忙起身打拱,“多謝先生指點!我竟不知這荔園内的人際往來如此複雜,不曾想到過這層,前幾日衙役們一一問過這園子裡的人,大概也問過那柔歌,可她當時為什麼不說?”
庾祺起身笑了笑,“她大概要面子,畢竟對一個女人來說,相好之人避而不見可不是件光彩的事。”
九鯉在門外偷聽了半晌,隻聽到這句時覺得意外,庾祺原來也懂女人?
在鄉下他交談最多的女人就是老太太和帶她的馮媽媽,都是上年紀的婦人。那他這些對年輕女人微妙的了解又是何處得來的?難不成他去往蘇州城中看診時,也曾尋花問柳?
可巧叙白告辭出來,看見她臉色有點難看地立在牆下,待要拱手,誰知她一手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手拽過他便往東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