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衙役收桌子出來,碰了她一下,舊夢似個泡影一碎,她方回神進去。叙白也恰從飯桌後起身,她對着他一笑,把他驚了一驚,覺得她那笑裡帶着戀戀的情态,春水似的,把人一顆心輕輕搖晃。
“魚兒,杜仲兄弟。”他走來迎,要拱手又捏住了袖管子,覺得太過客氣,客氣往往是一種距離。
他私自将對她稱呼從“小姐”改成“小魚兒”,眼下又去了個“小”字,想她不拘小節,不會計較。
九鯉笑吟吟地用一根手指在自己嘴角上刮了一下,刮得他一愣,沒領會。她走過他身邊又扭頭,懸空着手指在他嘴巴邊上點一點,“有顆飯粒子。”
那的皮肉分明沒給她觸到,卻明顯覺得是跳了跳,書香門第長大的公子,頭回覺得臊了臉皮,忙四下裡找帕子,惱它找不到!
柔歌睃了他兩個一眼,譏笑着丢了條幹淨手帕給他,“想不到一向端正儒雅的齊二爺也有這手忙腳亂的時候。”
九鯉已自在椅上坐下了,擺手請柔歌坐在旁,“為什麼叫他齊二爺?”
“齊大人在家行二,你不知道?”
他也行二?真是巧,九鯉笑着搖頭。
柔歌做出一副嫌棄的神色,“這時候了,連人家的家世也不探聽探聽?”
探聽家世做什麼?九鯉沒大明白,一雙眼睛稀裡糊塗望到叙白身上。
叙白明白柔歌話裡打趣的意思,慌張一笑,忙問:“這位就是柔歌姑娘?”
于是收起玩笑,說起正事,叙白問及林默死的那晚柔歌可曾見過他,她果然爽快點頭。
“是什麼時辰碰見的你可還記得?”
柔歌蹙着眉回想,那日天陰,暗得早,去尋關展的時候約是一更末,才剛走到洞門底下,碰見林默捂着肚子從裡頭跑跑出來,她喊了他一聲,他急得沒理會。
“好像是跑肚子,慌得很,要不然不會不理我。”說着掩嘴好笑,“我看他那樣子跑了有好幾趟了,他們用的茅房在小竹林外頭,那晚上隻怕腿都給他跑軟了。庾姑娘,聽說是你給他下的瀉藥?你這藥下得也太重了。”
叙白又問:“你可曾再碰見過什麼人?”
她想了想搖頭,“那會下着幾絲雨,寒噤噤的,誰沒事會在外頭逛?我進院中去尋關展,見他沒在我就走了,走的時候林大官人去茅房還沒回來呢。”
先前那批守門的衙役雖有些懈怠,可入夜之後倒還謹慎,一更之後,外人絕不能輕易進得園來。要麼兇手就是住在園子裡的人,要麼是一早就潛進園中。
柔歌見他們各自在沉思,沒話再問,便站起來,“該說的我都說了,我這也算仁至義盡了吧,可别再來問我了。”言訖自去了。
杜仲望着她婀娜的背影道:“有了她這證詞,王大人總不好再抓我和魚兒去過堂了吧?”
誰知叙白卻鄙薄而輕盈地笑一聲,卻沒好說什麼。
這頭事情已了,九鯉捉裙起身,“叔父昨夜去小竹林裡瞧過,有些緊要的發現,要請齊大人過去一趟。”
叙白随他們過去,一路上面色踟蹰,終于走到拐彎處,他慢下腳來,不覺走在了九鯉身邊,“你總是叫我齊大人,倒顯得我叫你的小名有些唐突。”
九鯉倒沒留心,反問:“那我叫你什麼好?”
“你隻管叫我的名字。”
她笑着呢喃“齊叙白”三字,叙白隻見她兩片嫣紅的嘴唇在翕動,聲音聽見一點未聽見一點的,他隻覺自己這個名字仿佛給她嚼得生香。
他不免又得寸進尺,“就叫我叙白,連名帶姓的,多麼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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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白居易《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