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屋裡,庾祺亦看診回來,換了身幹淨的蒼色袍子在外間坐着吃茶,叙白進門便先将柔歌的話告訴他聽,好叫他能放心得下。
不想庾祺比他還了解官場似的,聽後隻輕慢地笑道:“我看你們那位王大人未必會這麼通情達理,隻要林家糾纏,刑部緊逼,你這裡又遲遲拿不住真兇,他才懶得聽這些證言,隻會揪着魚兒和那林默的過節大做文章。”
因王大人是叙白的頂頭上司,他不好當着外人随便置喙,隻謹慎地微笑,“聽起來先生好像對王大人頗有了解。”
“官場上的人,不多是如此?”庾祺耷着眼皮呷了口茶,溫吞地放下茶碗,“言歸正傳吧,依我之見,齊大人應當将這園子的主人李家傳來問問。魚兒發現的那些黃符香燭很要緊,說明當夜有人在小竹林裡祭奠過李家那個早夭的嬰靈,倘或仵作驗出死者确切死在幾時,與當天祭奠的時辰對得上,那祭奠之人就有可能是此案的目擊證人。”
九鯉忙繞着圓案走到叙白身旁添補一句,“或許就是兇手也說不定!”
她穿着桃色的裙妃色的衫子,走路輕飄飄,像片晚霞,叙白看她那神秘兮兮的神态,不禁想笑,卻見庾祺坐在上首神情漠然,便忍住了笑意。
不過還真是不可小瞧了她,沒想到昨日她疑惑得有兩分道理。他回說:“據仵作查驗,林默死于當夜五更前,再要确切,他也判定不出來。”
庾祺因問:“屍體可還停放在園中?”
“還在園中。”叙白見他拔座起身,也忙站起來,“先生想去查驗屍體?”
九鯉一聽就興奮起來,一定要跟去。
她在叙白身旁跳來蹦去,庾祺見此情形,心裡說不出的一股厭悶。他看也不看她,端起茶碗要吃,又嫌茶涼了,對着門口一潑,老遠地潑到廊下,“死人有什麼稀奇瞧的,你又不是沒見過。”
九鯉又忙走到他身邊來,“從前見的都是病死的人,這回可是被殺死的,不一樣。”
他漠然道:“人死了都一樣。”
“不一樣!”她犟着一下一下地拽他的肩頭的衣料,“許我去,許我去嘛!說不定我還能給您做幫手呢。”
他終于給她拽出一片薄薄的笑意,眼睛瞟過叙白。
叙白的眼梢正掃在門外那地上,這麼遠的距離,他僅憑腕力潑茶,竟滴水未撒在屋内,正自詫異,又撞見庾祺的目光,心裡陡地鹘突。
這時節天還冷,林默的屍體擺放在園子東南角一間空屋子裡,屋内空空,隻當中用兩根長條凳架着塊門闆,林默就睡在上頭。放了幾日,雖未見腐壞,卻仍有股臭味,九鯉乍一進去,險些給那味道熏得昏頭,她忙摸出帕子捂住口鼻,亦步亦趨跟在庾祺後頭進去。
林默早不是先前的林默了,她險些沒認出來,想到這個人前不久才同她說過話,盡管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眼下慘死,到底令人唏噓。他脖子上的傷口處有白花花皮肉翻出來一點,叫人輕易聯想到豬狗牛羊,人死了不就和畜生一樣,都是一堆死肉。
她貼緊着庾祺,庾祺隻顧繞着床闆慢慢踱步,做大夫的會看屍體也不奇怪,尤其是他,其實他到底有多少本事連九鯉也不知道,但無論他會什麼她都不會意外,他在她心中一直是深不可測。
他将屍體的腦袋撥弄到一邊,看後頸上的屍斑,林默因被割了脖子,驟地失血太多,屍斑顔色淺淡,并不好分辨,難怪仵作推算不出更準确的時辰。
“是死于當日三更前後。”他又将林默的腦袋撥正,兩指輕扒着頸部一條長約四寸的傷口細看一會,扭頭問叙白,“仵作可驗出兇器?”
“說是一刀斃命。”叙白一面說,一面叫了門口衙役進來,刷地拔出他手中的腰刀,舉在庾祺面前,在那亮锃锃的刀刃旁睇着他,“大約和衙役們使的這類刀相似,否則也不會一下割出這麼長一道傷口。”
庾祺上下瞄過一眼,不去接,餘光瞟見九鯉站在床闆尾,正将林默身前穿的一件厚中衣用兩個指頭擰起來看。那袍子上滿是血污,他暗暗扣眉,走去道:“看了這些,你午間還吃得下飯?”
九鯉一手掩着口鼻,眉宇間攢滿嫌棄,“吃不下就當清清腸胃好了。”又轉問叙白,“他的外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