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頭望着牆上挂的字畫,回憶像重重而來的浪水,來時兇猛而停下時什麼也不會剩下。
“太子殿下,如今世間還有幾人會記得你呢,若是你看到眼前世間景象,又會怎麼做。”
字畫永遠也不會開口說話,能留下的隻有活着的人生出的無盡怅然。
池珝緣一曲彈畢時,正巧小朵從廊道走過來到她們面前。
“怎麼才來,該不會是睡過頭了。”春桃見他腳步慢悠悠,忍不住開口說:“不過這一路上都是你在忙,倒也不奇怪。”
池母眨着眼看向小朵,瞧着他長相許久後才柔聲道:“好孩子,這一路上你和春桃照顧珝緣辛苦了。”
“我的職責所在。”小朵垂首回答,“往後不會來得這般遲,沒有及時問候兩位。”
池母笑着點點頭,轉頭朝池珝緣道:“既是有主仆緣分,你往後可不能夠再任性了,得知道以身作則才能得他們忠心不離。”
池珝緣則無奈将撫琴的手放下,“我明白,娘,你該去看看爹,這麼久他都呆在書齋,别悶壞了身子。”
池母笑吟吟說好,池珝緣讓春桃扶着母親去書齋,順帶四處能夠瞧瞧院子認路。
她們二人離開後,院子裡便隻剩下池珝緣與小朵。此刻池珝緣才看向他,稍加思索後問:“沒被罵得太過份吧?”
小朵搖搖頭,“無事。”
“坐下吧,喝杯茶。”池珝緣本想給他倒杯茶水,但是小朵搶先一步拿起茶壺給池珝緣添了茶,而後才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仍舊小心侍奉池珝緣,卻并未主動提及他與池父在書齋中談及何事,面對池珝緣詢問的目光也佯裝不知。
小朵的反應也屬實在池珝緣的意想中,她看向天際,慢慢長舒一口氣,“我和我父親的關系一向如此,他希望我能夠時時記得自己一言一行必須循規蹈矩,這樣才不會出錯,不出錯便不會引起過多的關注。”
她說着,小朵靜靜地坐在一旁聽着,目光凝視着她的面龐上每處細微的神情。
“他并非輕視我,否則也不會重金從京城請許多夫子來為我授課,我并未對此感到不滿,甚至說我很感謝父母對我的栽培。”
爹娘此生僅有她一個女兒,也曾有人勸說他們二位要多生一個繼承家業的男丁,但都被闆着臉的池父呵斥打斷。這是池母才會打圓場說是自己難以再生育孩子,成婚多年能夠有這一個女兒已經是不易。
那時候池珝緣年紀大約剛啟蒙,靠着母親的大腿小心問:“若我是男孩,是不是大家就不會這麼說了,爹不會生氣,娘也不用一再解釋。”
而池母則會抱起池珝緣,輕聲道:“那些都是人心中的偏見,不是你的錯。”
池珝緣回想往事微微笑着道:“孩童時代固然很美好,但是我也知道,爹娘為我擋下許多風言風語,我才無憂無慮在池府中長成。”
小朵垂下眼,避開她的目光,“夫人,若是一直能在這裡待下去,難道你不願意嗎?”
“隻怕世事無常,由不得我。”池珝緣心中已經有某種預感,她今日同小朵說起這些,是希望小朵往後要做的事不必顧慮自己,“你若有想做的事情,我不會攔你。”
小朵擡眼,回望着女子那堅定的目光,心中漸漸也得到某種力量:“我會的,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我會告訴夫人,不會悄無聲息的消失。”
池珝緣微點頭,她細想過很久,小朵為何千裡迢迢将自己送回家中,或許不止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暫且得到在池府的庇護,也或許是為了見到這位退出京城官場已久的池大人。
“事情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莫客氣,盡管開口。”雖然池珝緣如此說,但小朵卻表示一切都在順利進展中,也許再過不久就能得到回複。
等到用膳的時候,池父才從書齋中離開,在桌上他看着池珝緣特意問:“你身邊的人,你都知道什麼來曆嗎?”
此刻廳内僅有池父池母,以及池珝緣三人。而池珝緣對他的問題并未露出什麼情緒,隻道:“兩個人都是我從常府帶出來的仆從,爹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常府,沒什麼。”池父拿起筷子,“隻是想說他年紀太小,你要不要換一個護衛。”
“沒事,小朵很厲害的,我在外時曾被一些奇怪的人盯上,都是他來救的我。”池珝緣笑意盈盈,夾了菜放在身旁池母碗中,“娘覺得小朵也是好孩子。”
池母看着碗中愛吃的菜,難掩喜色,“難得你還記着我愛吃這道菜,小朵我瞧着也是挺安靜的孩子,你是覺得他有什麼錯處嗎?”她看向自家夫君的臉色,但是池父隻是沉默一瞬。
他沒意料到池珝緣對元小朵如此信任,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筷子停在半空憋了許久才蹦出四個字:“男女有别。”
“夫君,你說什麼呢。”池母嗔怪道,“小朵才多大,珝緣的性子肯定當他與春桃都是弟弟妹妹,怎麼能如此生硬就相隔開。”
池父也有苦難言,隻好沉默着吃飯。
池珝緣不知道此刻小朵是否就在四周聽着他們的談話,否則聽到這話肯定又要念念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