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才當也是該聽的都聽到了。”
“那康家小郎身體康健,相貌又還端正,與你做上門郎,可是使得?”
送走媒人,陳氏收拾起有人來說媒的歡喜,折轉身子回了竈屋。
竈膛裡燃着火,鍋裡有些清水。
範景坐在竈下,正侍弄着自己的右手。
他往手上撒了一把垩灰,掌心裡一條大喇喇的口子吃了灰,往外滲的血立時給止住了些。
見着人進來,無事似的收緊了手,轉取了麻線搓做一股修補弓箭。
陳氏自然是瞧見了,可山裡讨生活的人哪裡會沒有小傷小痛的,要憂心能有憂不完的心。
且範景都不如何在意,估計也是不愛聽那起子關切話的,她便裝作沒瞧見的模樣。
她雙手疊在身前,有點局促的幹咳了一聲。
她是有些怵這哥兒的,于是扯了範爹一同進了竈房。
兩人同問他的意思。
範景拇指撥弄麻弦,調試着松緊,聽到聲音頭都沒擡,片刻後才道:“有這麼好的,來我們家上門?”
受範景這般問,陳氏聲音弱了些下去:“這議親講究的就是個緣分。那小郎也不是全然都好,媒人實誠,說了那小郎......腦子有些不大靈光。”
怕範景惱,她連又道:“這些年光景不好你也是曉得的,像個樣子的男家都吊的高。有女的人家卯着勁兒的搶人,那嫁禮一家比着一家。”
“前兒隔村的李竈人嫁哥兒,生是陪嫁了一頭壯驢子。這還不夠,說還封了十好幾貫的錢單給了親家。”
“要說他那哥兒婿是個多了不得的人物也不枉他弄得這樣熱鬧,偏那好婿生着張馬臉,又還矮矮瘦瘦的,還不及你的個子。家裡頭呢,也不過是戶多種着幾畝地的農戶,獨拿得出來說的也就是會做點香燭,逢着廟會出去支個攤子。”
“那李家多好的人家,哥兒又是村子裡出了名的賢惠能幹,到頭來卻隻說上了個這模樣的,還賠了恁些嫁禮。”
“這事兒要放在以前,誰不說一句李家沒長眼。時今這兩年,卻都不新鮮了咧。”
說罷,她才說回正題:“咱家裡頭這模樣,比不得李家,哪裡拿得出恁多的嫁禮。你爹又還舍不得你嫁遠了去,心裡想招個上門的,可這年月下連給人張口的面皮都沒有。”
“好不易撞見個肯上門的,不敢多挑剔人家,隻要過得去就成,你說是不是?”
範景沒說話,繼續緊着他手裡修補弓弦的活兒,似乎對這事兒并不大上心。
他心裡明鏡似的,家裡頭拿不出嫁禮是真,舍不得他嫁出去也是真,隻這所謂的不舍,卻也不是多疼他。
家裡守着七畝地一年到頭原本堪堪夠吃,可打仗那幾年田産賦稅漲了幾輪,家裡欠了不少賬。
要不是他進山裡還能多少掙點兒,賬一年滾一年,家裡早揭不開鍋了。
他要是成了親,家裡頭唯一會手藝的便是别家人了。
這幾年光景不好,男家不給什麼禮錢,反女家哥兒家給高高的嫁禮。
要掏幹淨家底再借賬,家裡怎會樂意他到别家去。
他早也過了十七八裡好說人家的年紀,如今已二十餘的歲數,心頭對成家這些事也沒了甚麼念想。
就是一輩子一個人在家裡頭也好,把他說人家的錢省下,待家裡的賬還盡了,再攢些錢下來,好生給珍兒和巧兒說戶人家。
可家裡又覺在外擡不起頭,還是想給他張羅個合适的。
陳氏也不曉得範景到底咋想的,平素裡半天憋不出個屁來就算了,大事兒上是真叫人着急。
見此,她用胳膊肘了身旁的範爹一下。
這範爹體格子也不小,但生着一張黑黢黢的四方臉,嘴唇厚,瞅着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他比陳氏好不了多少,也一樣有些怵範景。
一張口,便又是那些說嚼爛了的話。
“大哥兒啊,你年紀不小是該成家了,咱村子裡像你這般年紀的孩子都倆了。”
“這幾年一直在給你說人家,咱村裡的沒眼睛不肯上咱家,也沒合适的你能過去。”
“你要是不成家,往後爹咋去見你........”
範爹喚範景大哥兒,家裡頭現在三個孩子,範景,範珍兒,範巧兒。
範景和二丫頭範珍兒是一個娘生的,三丫頭範巧兒是範爹和填房陳三芳生的。
他話還沒說完,範景倏然站起身,吓了兩人一跳。
“你們若是覺着好,照着你們說的來便是。”
範景不鹹不淡的丢下這麼一句話,不見得高興,但也不是說的氣怒話,拿着他修補好的弓便進了自個兒屋子去。
範爹和陳氏對視了一眼。
陳氏覺着既沒說不肯,那就是答應了,臉上難掩喜意,沖着範景的後背道:
“大哥兒,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啊,我跟你爹托人回信兒去!左右是先相看,要是你瞧不上就另再說!”
範景沒回話,出門割草回來的範二丫頭和三丫頭在外頭就聽說家裡來媒人了,趕着回家瞧熱鬧,卻是回遲一步沒碰上人。
不敢去問範景,便纏着看起來很是高興的陳氏,問說談的是哪家哪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