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兩人都掙了些錢,康和又預備去采買些東西帶回山裡,卻教範景攔住。
往時他進山裡五六日就會回去一趟,好獵時頂天十日也會下山。
他跟康和離家上山裡也待了快十日了,原本帶去的幹糧早該吃盡,隻康和每回在城裡都會買些東西回去。
以至兩人吃了這樣久。
範景想着山裡還有一兩日的幹糧,吃完了下山回去一趟正合适,久了不回去家裡難免擔憂。
康和這要再買吃食,那便又要多待些時日了。
康和聽罷,覺得也有道理。
兩人便在街邊的攤子上吃了兩個炊餅,打着空手便回了山裡。
冬月初這日,中午些時候,範景跟康和在木屋裡吃完了最後一點口糧。
兩人收拾了東西,下了山。
至範家,院子裡怪是熱鬧。
有夫郎和婦人正在家裡頭耍。
“珍兒,俺一回兩回從你家裡過,咋都不見你哥夫。他比你這麼個小妮兒還羞見人咧。”
大人拿着小丫頭打趣兒。
珍兒小性兒,受婦人夫郎說,喂了雞鴨便躲去了屋裡頭不肯出來了。
倒是巧兒膽子一貫是壯的,她與打趣的夫郎說:“俺們哥夫可勤快,大哥哥要上山去,他便跟着去幫忙做事了,才不是羞見人咧。”
陳氏上屋裡拿了茶湯出來給上門耍的婦人夫郎吃,接巧兒的話道:
“這三郎啊,肯幹踏實。俺們家大景要趕着落雪多去兩趟山裡,教他就在家裡頭,他生是不肯閑着,要與大景一同去才放心。”
“你這是讨着了好婿,福氣好着咧。”
婦人夫郎們吃着陳氏的茶湯,自是撿着好話說。
心中卻想,有恁好的男子要填窮家的坑,不曉得挑處日子好的去?
自打康和過來了範家,範守林出去與人吃酒的時候話也多了起來,侃自個兒那哥兒婿高高大大的,是個壯勞力。
陳氏也同幾個常一道耍的說隻用了五貫錢就得了人,旁的錢财一分沒花。
村裡看閑的人家中有哥兒姑娘的,聽了心頭難免酸,便問得見了康和的村戶人甚麼樣。
人倒也中肯,言康和人才相貌都不差,就是說話有些結巴。
這心頭酸的人捏着了這個短處說事兒,一個傳一個,外頭就給人傳做了癡癡呆呆的傻子。
俗話說醜媳婦遲早得見公婆,傻子女婿也教人看個稀奇。
正說着,範景便開了院門進了來。
院子裡正說笑的幾人瞅見家來的範景,立止了笑。
緊着,康和跟在範景的屁股後頭也進了屋。
幾人把上門婿瞧了個正着。
隻見那張生得怪周正的生面孔,比本就高的範家大哥兒竟還高出了快一個腦袋。
大眼高鼻,就是剛從山裡頭下來,穿着身粗麻衣,也俊。
寬寬的背上挂一大背簍柴火不止,肩頭竟然還擔了兩捆紮實的。
人擦了把額面兒上起的汗珠子,教人瞧着手背上隆起來的青筋。
婦人夫郎看直了眼,心中想,好一個精壯的小夥子咧!
“哎喲,咋弄恁多東西。”
陳氏一早上還同範守林念叨,康和跟範景上山好些日子了,收拾上去的幹糧合該吃完了,怎也不見人回來。
倒是不禁念,這便家了來。
“大景,這回上山可弄了好貨?”
範景擺了擺頭,徑直把背簍放在竈屋,大着步子便去吃水了。
村裡人倒是早習慣了他這脾氣,見慣不怪的。
要是哪日改了性兒與他們說閑,反倒是教人覺着他中了邪。
康和學了些日子的土話,他學東西本就快,下心思去學,更是快了,時下便已經能聽懂不少言談。
他曉得大夥兒在說甚,也沒搭話,客氣同人笑笑。
先把手裡的一隻簍子遞與迎上來的陳氏:“山裡捉得魚,得換些活水先喂着。”
陳氏聽見康和像模像樣的與她說了一串兒話,吃了一驚。
她連忙把簍子接下,還怪沉的:“你倆在山裡下苦力,自個兒煨來吃了便是,淨想着家裡,家裡甚麼沒有。”
康和曉得陳氏說得是面子話,道:“娘做得才好吃。”
陳氏覺得康和真是靈光了,教他捧得多歡喜:“娘今晚上就給你和大哥兒做這魚吃。”
說罷,她又同康和介紹院子裡的幾個人,這個是姑婆,那個是嬸郎。
康和依着喊了人。
應付了一通,這才得進屋去。
“喚你娘了咧,三芳妹子,你咋這樣的好福氣喲!”
先還覺着陳氏閉眼瞎吹噓自家上門婿的幾個人,這廂都實打實得羨起陳三芳來。
“哪個媒人與你家裡說得親,也給俺引道引道,俺家裡二哥兒也到年紀了。”
陳氏教幾個人圍着,心裡不知多歡喜,面上卻還裝作尋常一般。
“給我也吃一碗水,熱死人。”
康和進堂屋去,便伸手同範景要水吃。
“你學話倒是快,人也喊得順口。”
範景一口喝盡了碗裡的水,将碗置在桌子上,并不與他尋碗倒水。
康和自拿了水壺,将新泡出來的茶湯倒在範景将才用過的碗裡,端起來吃了兩口。
他曉得範景這是在笑他喊人娘,道:“那我可喊錯了?你重新教教我,我當喊甚?”
範景不接他這話,道:“你把她哄得高興,也不必再去山上,在家裡用不得兩日,她便把籍契還了你。”
康和不大愛聽範景說這樣的話,像是随時在提醒他走似的。
可他也曉得,是自個兒先前同人這般說的。
“那不如哄你高興,範家你說得才作數。”
範景沒言,就聽見外頭蛐蛐完了,陳氏留幾個人吃夜飯,沒人真好意思留下,陸續走了。
卻不多會兒,陳氏又吆喝着跑了進來:“大景,有人來尋你咧。”
陳氏揣着手快步來,看着範景,低了聲兒,道:“上秋鄉那個秦小子來了!”
範景聞聲眉心動了一下,折身走了出去。
康和不曉得秦小子是什麽人,找範景又是做甚,但到底沒像膏藥似的貼着範景跟着出去。
陳氏正好歡喜的将他拉着,問他說話咋順溜了這樣多。
雖先前陳氏就覺得康和腦子看不出來呆傻,但說不來話是一家子都看得出來的。
這廂說話雖然也有些不大順暢,可不暢也比範景說話好聽多了。
今兒當着村子裡的人,不曉得教她多有面兒,她看着康和,現在都還有些止不住的高興。
康和便拿出傷了腦袋那套說辭來,又言範景重新教了他說話。
陳氏将信将疑,她疑的倒不是康和受傷壞了腦袋,而是嘴巴閉馊了都不愛張口的範景肯耐着性兒教康和說話。
可不論如何,康和慢慢會說順溜話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她神神叨叨的同康和說:“前兒個我去合了你倆的八字,那老神仙就說你倆合得來,往後要過好日子咧。我當她诓我錢,還不盡信,瞧着算得還準。”
康和幹幹一笑,道:“許沖喜沖得好。”
“就是咧,就是咧!”
康和人雖在和陳氏唠話,可心卻飄到了外頭去,到底還是忍不得朝外頭瞅了一眼。
一瞅竟發現來的還是個年輕小郎,也便二十幾的歲數。
面孔有些曬傷,但生得也算周正。
褲管和袖管都教緊緊的束着,整個人瞧着十分精幹的模樣,倒是和範景身上那股勁兒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