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堯招呼着班裡那幾個男生,他們七個人一起下去了。
這裡面也包括賀新堯的同桌——昨天有些文弱膽怯的少年。
江浸和戚頤年走在後面,他就在離他們不遠處,不時用眼睛瞟江浸的表情。
在眼神相對後又馬上錯開,猶豫了幾秒後他才鼓起勇氣跟江浸搭上了第二句話:“那個,江浸同學,我叫薛淇燦,那天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我隻是看你沒有動,我……以為你累了想幫你來的,你别生氣了對不起……”
薛淇燦的聲音越說越小,再最後的“說不起”時才勉強聽的清楚些。
他看起來很膽小,因為這點破事都能猶豫這麼久,真以為他是瘋狗亂咬人嗎?呸,才不是什麼狗呢!
這件事原本錯不在他,隻是江浸脾氣不好,又不懂得怎麼與人好好相處才吓到了他,江浸自己也覺得薛淇燦沒什麼錯,要說道歉應該也是自己的錯。
“我沒生你氣”,江浸冷冷開口,似乎很讨厭别人謹慎到退讓的地步,“是我覺得你多管閑事,對不起。”
說話的時候江浸沒有看他,而是沉默的盯着前方,眼神冷漠的跟冰錐一樣要把牆壁鑿個洞出來。
“你沒生氣就好”,聽到江浸回答後,薛淇燦似是松了口氣,“其實……賀新堯同學和我解釋了,其實你人很好的,很仗義,也喜歡幫助朋友。”
江浸都能想象到那人是如何滔滔不絕跟他講起自己那點“光榮事迹”,不是打架就是群毆,有時他幫别人打,有時也有别人挑事指明要弄他,幾個朋友也會一呼百應……
江浸歎了口氣,想起來一些很瘋狂沖動的過去,“别聽他瞎說了,還有——”
這一次江浸沒有選擇逃避他的視線,反而是薛淇燦有點怔楞,“别沒事老給别人道歉,你又沒錯,直接剛回去看他怎麼辦。”
江浸沒等他的回話,跟着戚頤年去追上其他人,走了幾步後才回頭:“喂!走了!”說着就轉身不再理幾步以外的人了。
無人注意的拐角陰影裡,薛淇燦的眼睛平靜注視着江浸的背影,陰影斜擋在少年有些蒼白的臉上,遮住了他眼裡的光彩。
他的半張臉都埋沒在陰影下,使周圍的人沒怎麼注意他,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他此刻卻緩緩浮現出一個淺淡的笑,随後又很快消失跟了上去。
十六七歲的少年力氣已經接近成年人,甚至更加堅韌。
賀新堯和另兩個男生一人扛着一桶水,薛淇燦拎起來有些吃力,便和一個男生一起擡着上樓。
最後到了江浸和戚頤年,江浸拎了一下覺得能擡動,就想自己一個人拿。
誰知道他那位千金同桌隻拎了一下就立刻放下來,垂下視線對江浸說:“我擡不動。”
江浸“……”
别說他了,運水車上的司機也愣了一下。來的這些男生裡能趕上他身高的不多,将近一米八幾的個子沒想到這麼肌無力,一看就是沒擡過什麼重東西,啧啧啧,現在的孩子呀……真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以後成家立業了怎麼辦呢……司機大叔不由替他多了幾分擔憂。
江浸無法,又不能讓他空手回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怎麼看待他呢,總得替他想個主意吧。
好歹身上還穿人家的衣服呢,中午吃的飯也是人家阿姨做的,還有那個沖劑……
内心裡把戚頤年的柔弱無力編排了一遍,最後江浸還是和戚頤年一起擡一桶。
江浸走前面,戚頤年跟在後面。一路上引來不少女生在旁邊看,有的還膽大的偷偷舉起手機拍照,不時提高了音量竊竊私語。
“兩個帥哥在一起總是很突出!!!”
“是戚頤年!文科班第一那個!本人真的好好看,感覺很溫柔呢!”
“那個是江浸嗎?聽說他打架特别兇,以前三中沒有能打過他的,外校也不行……”
“聽說江浸收過不少情書,可他都沒接受過,不管女生在不在跟前都把信扔了。”
女生們興奮的聊着話題,戚頤年和江浸沒有停留,一口氣上了三樓。
江浸把水桶放在地上,感覺有些微喘,好像水桶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了,那人是一點力氣都沒怎麼使,跟沒事人似的回座位上自習了。
上課鈴打響了,意味着午休的開始。
漸漸的,班上的男生女生都不約同時的安靜下來,白色的細軟窗簾擋住了炎熱的陽光,隻能聽見風吹動樹葉的簌簌聲,輕柔小心的翻動書頁聲,還有進入睡眠裡平穩的輕鼾聲。
江浸午飯吃的很飽,又喝了感冒沖劑,這會有點犯困了,他撐着打完一局遊戲就發隊内消息給賀新堯,告訴他自己要睡了。
放好手機後,少年困倦的趴在桌子上,也沒管到現在還沒還回去的外套,就這樣暖和舒适的睡着了。
戚頤年在座位上寫着自己買來的強化習題,今天數學課剛講了集合,他假期自學過一些,已經把書上的幾道習題做的差不多了,這會兒在拔高訓練。
一道題目讓他有些冥思苦想,“滿足該條件的集合範圍……”,他在心裡默默讀了好幾遍,還是沒有答案。
身邊的人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穩,江浸換了個方向,将頭枕到右臂上,臉朝着戚頤年。
冥思苦想的人思緒好像有點散亂,戚頤年下意識的看向他,少年隻有在睡着的時候才會這樣沒有防備,讓人輕而易舉的想要靠近。
少年的半張臉埋在臂彎裡,眼皮很薄,隐約看得見血管,蒼白的臉色緩和很多,正安靜的進入熟睡。
他本來也應該是開朗的,陽光的,眉眼間沒有戾氣,隻剩溫暖和自信。
江浸不該是沉浸在冰海的冷水,而是迎着陽光栖息在暖流中的一尾藍色小魚。
永遠活潑好動,不懼冰冷和險峻,就這樣逆流而上。
迎合他的,屬于他的條件集合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戚頤年默默思索着,但是他心底有了一個明确的、卻不是針對這道題的答案。
那就是,滿足名為戚頤年的集合隻有江浸一個人。
腦海中沒有任何思緒的問題突然有了想法,戚頤年收回算得上有些貪婪的視線,重新回到題目上。
有一些膽子大的女生,早就聽聞班裡有兩位風雲人物,一個是溫柔但沉默的年級榜一,另一個是冷淡帥氣的校霸出身,都長得非常好看,不時有人想遞小紙條或拍照。
他們班都是些學習很積極的女生,甚至比戚頤年還要用功,沒有把這些事情想的太重,高中學習很緊張也容易焦慮,每個人心裡都在為理想的學府努力,所以也很少有人找他倆的麻煩。
在教室後門張望的一個女生悄悄進來,她穿着新潮的紅色短外套,留着黑色的齊耳短發被她绾成了蘋果頭,看上去開朗俏皮。
她輕手輕腳的走進江浸和戚頤年所在的桌子,同時小心翼翼的确認是否有老師在班級或巡邏,這才放下戒備走進來,在此期間已經張望了好幾次。
戚頤年沒有擡頭,隻是在餘光中注意到她逐漸靠近江浸。
“戚頤年同學,可以把你的聯系方式給我嗎?”女生小聲的問道,她掏出一小張粉色條紋的便利貼,聲音隻有兩個人之間能聽到。
戚頤年看着女生期待又明亮的眼睛,因為不成熟的化妝技巧使她看起來與班級格格不入。
“抱歉,我沒有。”戚頤年淡淡說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沒有嗎?微信□□都行的,也不是非要電話号碼。”女生有些疑惑,又馬上擺手道:“你别誤會,不是我要,我幫朋友的忙而已。”
“你說的這些我都沒有,你可以回去了。”
戚頤年不打算與她繼續周旋,低下頭繼續做題。
女生仍然不想放棄,“那……你知道江浸的嗎?我朋友,挺喜歡你們兩個的。她長得挺漂亮的……”不知不覺間她的音量有些提高。江浸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覺。
戚頤年的聲音打斷了女生的喋喋不休:“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請你離開不要打擾到别人休息,還有——”
他在說這些話時沒有看女生的臉,話鋒一轉的時候,女生隻覺得一道冰冷有些戾氣的眼睛注視自己,“把你手機裡錄的視頻删掉。”
剛剛說話的時候戚頤年就注意到了,紅色的手機殼被揣在外套兜裡,隻有攝像頭隐約露出一點,不太引人注意,但他還是敏銳看到了。
“好……我,我這就删。”女生被戚頤年的目光看的心裡發慌,她原以為戚頤年是個脾氣好的人,江浸又睡着了,攝像頭也在她兜裡隐藏好,就可以輕松完成答應朋友的交代。
可是沒想到,戚頤年看着溫和無害,實際上心情不好時也會給人壓迫感,使她不覺間就想丢盔卸甲然後狼狽的逃跑,同時也怕聲音太大引來别人的注視。
她拿出手機,當着戚頤年的面前按下了删除鍵,随後沒敢再看面前人的眼睛,就這樣握着紙條了悄悄跑開。
不出意外,以那個攝像頭的視角應該正好可以拍到江浸熟睡的樣子。
他一定不喜歡那樣做。
幸好他坐在這裡,還可以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戚頤年在心裡默默歎了氣,臉上的表情又恢複成溫和謙卑的狀态。
沒什麼人真的能夠無所不能,就算他打赢了再多的架,一個人經曆了那麼多年,也還是會感覺脆弱不安,也需要被人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