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聆的病越來越重,在一次人間尋藥時,她的意識突然迷離,記憶短暫消失,整個人如行屍走肉般從村口渾渾噩噩一路晃到荒郊,最後在一聲狼叫中才恍然清醒,恢複神智。
如此她便更不敢再耽誤,加快了在人間找藥的進度。
彌留半月,總算尋齊了古方中的所有藥材,晏安聆禦起飛劍,直奔師門。
途中,就快接近山門之時,望着山下的蒼翠樹影、蜿蜒河流,晏安聆忽然憶起許多年前,自己同師父在山下小屋一起生活的時光,心中不免感懷,遂壓低劍頭,就近降落在山下一片幽靜的樹林。
雙腳再次踏上這片柔軟的草地,晏安聆的心緒也跟着飄回了從前。
她撥開籬門,走進院子,門口架上的藤花随風輕輕擺動,幾片花瓣無聲落在她的肩頭,院子正中還擺着師父教她功課時用的桌椅,牆邊一排柴火堆放整齊,就像昨天剛劈好的一樣。
擡腳進屋,兔籠子、師父為她做的小床還有靠在牆邊的飯桌,與師父相處的點點滴滴豁然曆曆在目……
包子、師父燒的魚、河邊戲水……還有寶兒。
也不知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心念一動,循着久遠的記憶,晏安聆去了寶兒家。
彼時日頭已經落山,天邊猶曳着一條晚霞,屋子裡有一家三口,此刻他們正圍着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吃晚飯,有說有笑的模樣像極了寶兒和他的爹娘。
晏安聆站在窗外看着他們,微笑着出神。
屋子裡的人此刻也注意到了她,男人安撫好妻兒,獨自出門詢問。
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晏安聆的穿着,眼中帶着敬畏與疑惑。
“敢問這位仙長,到我家可是有事?”
晏安聆回過神,輕笑道:“我找寶兒。”
男人轉過頭與屋中妻子對視,二人皆滿臉疑惑,不知晏安聆說的是誰。
晏安聆道:“他大名叫陳樹寶。”
男人恍然,看了看晏安聆,随即又驚愕道:“陳樹寶是我祖父,可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二十多年了,屍骨就葬在那邊的山上!”男人伸手指了個方向。
晏安聆忽然一陣恍惚。
男人似是想起了什麼,驚喜道:“小時候曾聽祖父講起過他兒時有一個修仙的玩伴,莫非就是仙長你?”随即又似感慨,“祖父為人胸無大志,卻一生樂觀豁達,直到過世前還一天能吃兩碗飯,離世時也是含笑而去,沒受過什麼苦、遭過什麼罪……我娘說祖父能有這樣的造化全賴眼前的這座神山和您這位仙長保佑,您就是我們家的恩人!正所謂大恩不言謝,那個……仙長,您吃飯了麼?要是不嫌棄的話就進屋吃一口……”
晏安聆擡手打斷他的喋喋不休道:“你說寶兒葬在哪兒?”
男人閉上嘴,伸手又指了指那個方向。
……
寶兒的墓是座合墓,方正的石碑上用大字刻着“先父母陳樹寶、司徒芽芽之墓”,時間果然是在二十多年前,落款處寫着“兒子陳櫻、兒媳方月華”。
墓前供着一束野花,還有一盤寶兒最愛吃的包子。
晏安聆伸出手,摸了摸寶兒的墓碑。
遲疑半晌,不由仰天長歎,誰成想故友昔日一别,再見時會是這等光景?
從前她隻覺仙路漫長,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四季光景在她眼裡早已看淡,築基、金丹、結嬰,饒是我輩天之驕子修煉起來也要以十、以百紀年。
她總以為時間還來得及,大好前程隻要她多辛苦一些,比别人多努力一些就終能得到,那些親人、朋友縱使現在沒空聯系,他日也必有再重逢的一天……
直到她突然身患頑疾,才猛然意識到,原來人生在世本就沒有那麼多理所當然,未來不會乖乖按照誰預定好的計劃走,世事紛繁複雜,有太多的非人力所能為……
此刻她站在寶兒墓碑前,看着碑上寥寥幾筆,仿佛拼湊出了寶兒平淡又圓滿的一生。
原來在這個被她遺忘的角落裡,有個人已經先于她,将生命開出了一朵花……
真好。
心中生出幾分慰藉,晏安聆踏上飛劍,重新飛回山門。
嘴角噙着一個淡淡的弧度,她特意飛得很低,沿着拙石鋪砌的通天石梯一路向上飛掠,感受着風從耳邊刮過再遠遠被她甩到身後,随手摘一片樹葉,用手指輕輕摩擦葉邊的鋸齒,晏安聆想,至少她還活着,不論結果如何,她至少此刻還活在當下,還有機會任她去嘗試……
然而就在邁進山門的那一刻,一切愛恨嗔癡,美好的、虛妄的、執着的、一切統統都在一瞬間破滅!
天色灰暗,不知何時起天空竟聚起了濃雲,層層疊疊堆堆卷卷如萬馬奔騰一般低低壓在界門山山頭。
空氣中躁動着一種異樣的腥氣,黏膩而潮濕的霧氛纏繞在晏安聆周圍,揮之不去,如影随形,身處這樣的環境中讓人不由的頭皮發麻。
這股腥氣夾雜着淡淡的血腥,卻不全然是血腥,若非要形容……那若隐若現的讓人感到不安的倒更像是……海水的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