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想到後背那道深入骨頭的舊傷,和無數次骨折與疼痛。還有母親的哭喊與哀嚎,妹妹空洞不安的目光。
一切都該結束在今晚。
請您去死吧,首領,這是您唯一的價值。
舞會一場接一場,音樂,笑聲,酒杯的碰撞都不曾斷絕。
——直到爆炸聲響起。
羅莎已經被格洛莉亞在十幾分鐘前秘密送出莊園,艾蓮娜把她安全接走。講道理,這個爆炸還真不是她做的。她隻是知道會發生,就像她知道海蓮娜姨媽他們今晚會發起内亂來殺死她和父親。
多麼完美啊,可以一次性清除那些該死的叛變者和同樣該死的父親,雖然她的支持者們還不知道她要親自殺死自己的父親。簡直是最棒的生日禮物,讓人喜歡的不得了。
她可憐的姨媽叔父們不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當然包括格洛莉亞派的人做好準備,但還有别的——她的火焰狀況從好幾年前就被本人刻意隐藏了。
比如說,她的火焰天生就比正常火焰攻擊性更強,範圍更大。于是她将他們完全釋放,金紅色的火焰一瞬間吞噬了爆炸的煙塵火苗,在空間範圍内迅速蔓延,撞破了大門和窗戶。随後格洛莉亞抽出了手杖劍,在如旗幟揮舞般般的火焰下成為先鋒。
她的劍劃過無數人的喉嚨。
曾經為她制作甜品的人。
曾經教她學騎馬的人。
曾經為她做新衣的人。
牽過她的手跳着随性華爾茲的人。
稱贊過她用劍時魅力非凡的人。
諸如此類的數不清的人。
然後他們都死了,因為背叛。
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地抽回刀。她知道父親在哪兒,但殺死他之前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背叛者們推崇的那位首領,她的堂兄埃裡克,需要被殺死。
他人在約定好的房間——和格洛莉亞約定好的房間。
青年同塞西莉亞很像,他們都太過溫柔善良。所以他再也承受不了周圍的一切,希望格洛莉亞給予他解脫。
“你受傷了嗎,小格洛莉亞?”艾裡克面露憂傷地遞出手帕。
“不礙事的。”
“終于來了。我不像你那樣堅強強大,親愛的妹妹,雖然你或許也隻是不像我這樣自私所以選擇忍耐。沒事的,我很高興自己的死亡能為你做出貢獻。”他毫無恐懼地向格洛莉亞靠近,停在離她很近的地方,似乎打算同妹妹擁抱。
格洛莉亞難得沒有介意。
“小格洛莉亞。”
“不用擔心,我殺人就和每天吹風沒有任何區别。我一直如此,我和你是不一樣的,兄長。”
“你是個好孩子,親愛的。讓我祝福你吧。”
埃裡克比夜風更柔和的聲音低聲念着頌歌的内容。
直到利落的寒光從他脖頸上快速掃過。
青年的身體倚靠着格洛莉亞緩緩下滑。
他的頭落在格洛莉亞手裡攤開的白布上,神色安甯溫和沒有一點痛苦。
“就是像這樣天真才會一心求死,兄長。我這樣的人哪需要什麼祝福,明明最後的結局一定壞透是顯而易見的事。……晚安,埃裡克哥哥。”
3.
血迹在大片白雪上暈開。
艾芙裡特家族那不可一世的首領瞪大着眼睛,額頭中間的彈孔看起來驚悚又好笑。他什麼也看不見,或者說已經沒有的視線正對一顆星子也沒有的黑夜上空。彎月的光輝不肯光顧他所在的這一小塊雪地,在不遠處同仍舊燃燒着的建築冷漠地旁觀。
被委托的殺手站在屍體附近淡漠地望着火焰。
所謂黑手黨啊。
嗯?
黑色的瞳孔迅速調轉方向投往正前方。
有人穿過月光向他靠近了。不,應該用牽引。她明明早已離開能被月色照亮的地方,但那銀白的長發和禮裙卻殘留着銀月的流光。焰色的影子從燃燒建築裡和紛揚的雪花一起迫不及待地飛出,鋪天蓋地吞沒年輕女性的身影,而後她又從其中漸漸浮現,那些随風散開的就變成了雪夜裡奇異的蝶,簌簌地滑下裙邊在地下歸于安眠。
她停下腳步。
殺手能看見那些斑駁的血迹,他們在翻動的裙擺上像火苗跳動。
“我的确知道我那愚蠢的姨媽找了個殺手刺殺我的父親,”格洛莉亞舉起劍同那黑洞的槍口練成一條直線,火焰隻能照亮殺手的半邊身體,她看見了對方一身漆黑,頭發,眼睛,帽子和衣服都是如此,黑色淩厲且毫不在乎地把靠近的一切切碎吞噬,“我不抱任何希望,有殺手不是一次兩次。但我實在沒想到她居然找來了……那位傳聞裡的第一殺手。真是失禮了,晚上好啊,殺手先生。”
“晚上好,小姐。看來我應該更加注意挑選一個好點的委托人,那位女士很不謹慎。”
“順帶一提,她已經死了,好像不需要您出手。”
“那麼我應該對你表示感謝,艾芙裡特小姐。”
格洛莉亞微微一笑:“别那麼叫我,先生,不如就叫我格洛莉亞——沒關系,反正您馬上就會死的。”
“這是複仇麼,格洛莉亞小姐。”
“那聽起來像個笑話。雖然我很想親自殺死首領,但您已經下手那也沒辦法,我姑且感激您一下吧——我會盡量讓您死的沒有痛苦。”
金紅色的火焰炸開,那片小天地立刻讓人分辨不出是黃昏還是朝陽,焰色的河流向殺手湧來,而她從水面浮出帶着緻命的銀劍。
他們的雙眼終于褪去夜色被照亮。
完全不相融互為極端的黑與紅。
那比子彈和刀劍要可怕鋒利許多,相撞之下沒有火星亂影,接近于沉默無聲的鈍響和回音在空氣裡蕩開,穿透皮肉直抵身體内部,發起震耳欲聾的警鈴大作。
劍身和槍筒猛烈地碰擊。
子彈和劍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隔着衣物也無法消減的骨頭磕碰的疼痛和麻痹。
風聲沒有停止,火苗蠶食建築廢墟的聲音同樣如此。
“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的确,有人來了,并且不少。”
兩人停在離對方不遠不近的地方保持下蹲的姿勢。格洛莉亞幾乎聽不見的抽氣聲在黑夜裡消失——她的手捂在腹部上,外溢的血從每個指縫裡冒出,死亡的紅花從腹部向下逐漸綻開。
……有兩下子。算了,比刺中胸口好。反正,他刺中我的代價應該已經出現了。
格洛莉亞看了看自己半截都是新血的劍。
殺手平靜冷淡的目光和她交彙。顯而易見,他被這位不好惹的大小姐從腰部捅了差不多半個對穿。
“第一殺手的敗北,真是抱歉。”
“我聽說格洛莉亞小姐的劍術比賽可從沒輸過。看來傳言也不全是真的。”
兩人同時别過臉短暫地不說話。
“他們要來了。”
“嗯。我本以為姨媽他們準備的後手是跟随我而來,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為您而來,先生,看來她也沒那麼蠢,知道過河拆橋。”
兩人重新站起來,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黑夜裡連影子都看不清的樹林。
槍口和劍尖這一次倒是指向了同樣的敵人。
4.
她的副手蘇菲面色慌張地看着她腹部的傷口,從大廳裡急匆匆跑來。
“小姐?槍傷?我們家族還有人能用手槍傷到您……什麼人?”
“誰知道,暗箭難防。”
“嗯,那樣不要緊嗎?那個人已經死了吧?”
“讓我休息會,還有事沒做完呢,蘇菲,今天晚上是不可能睡覺的。”
“……是。啊,還有,您父親的屍體和一夥看不出身份的家夥們一起躺在後院。非常抱歉,我們還在調查。”
“不用查,兇手有兩個人。”
“……原來您已經處理了。”
“是啊,處理的很好。”
那兩個兇手一個就在你面前,另一個不知道去哪兒了。
但是恐怕……會再見的。
——下次見面就是來殺我了嗎?
——世事難料,格洛莉亞小姐。
(雖然先前有伏筆,但以防誤解——不是轉世,不是替身,不是後代,沒有那種荒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