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終）

1.

差不多一個月後，格洛莉亞徹底恢複正常。她有點舍不得不用和家族成員們打照面的日子，但是總不能一直騙下去。

“很遺憾你隻能繼續忍耐，直到你的異化徹底完成突破禁制。”Reborn把沉在水裡不願面對現實的格洛莉亞撈出來，把人抱回她的卧室。

“可是我隻是單純地舍不得每天都能和我親愛的哥哥黏在一起不分開的時光而已。我們應該像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裡寫的那樣，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等你殺了那些族人，就什麼都能辦到了。”

“開玩笑的。會享受那樣的生活的人隻有你，哥。你離自由也不遠了。”

Reborn沒有接過她的話。

……

Reborn覺得排異結束前和結束後也沒有太多差别。格洛莉亞知道她那時意識不清醒地渴求自己哥哥的身體，也還記得他們是如何真正形影不離和期間那個長過一整個夜晚的親吻。但是她不覺得奇怪和詫異，當然也絲毫不介意，反而更加自然大方地黏上Reborn。

——她很清楚自己心裡的想法，而現在她也意識到她哥哥很願意慣着她的想法。他總會同意的。

白天到處都是監視她行為的族人們，這很煩。不過午間Reborn躺在高處樹幹上休息的時候格洛莉亞可以避開耳目飛上去趴在他身上和他一起午睡。她狡黠而又笃定地向她哥哥索取午安吻，于是他們在茂密的樹葉和光影的掩藏下隐秘地接吻，兩人的手臂和後腦勺時不時會碰到枝葉，搖的沙沙作響，自然的聲音掩蓋着喘息和愛語。

陽光蒸烤樹葉和藤蔓，不算過分的熱氣将他們包裹，迷迷糊糊的醞釀出一個有熱度的幻夢。偶爾有族人路過上望查看情況。聽力很好的Reborn把妹妹收進體内，等人走了又放回身上趴好。

格洛莉亞醒過來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

她低頭親親哥哥的眼睛，讓等她睡醒隻是在閉目養神的Reborn睜開眼。

“醒的時機不錯，還能趕上一個日落。”

四周都有樹枝和葉片遮擋，桔紅色的餘晖切割炭黑的枝條和翠綠色的葉子，各種各樣不太規整的色塊混亂地填充兩人擁有的這一小塊空間，景物模糊，溫度不真實，光影令人眩暈。

仿佛跌入鏡子裡的異世界。

但，他們隻是能夠很清晰地感受到貼緊的胸口正把同頻的心跳傳導至另一個人的心髒。

格洛莉亞逆着光遠望，望向親人們的墓碑所在地，望向囚籠般的艾芙利特的地界，望向更遠的地方她不曾擁有的許多東西。

“莉亞，”Reborn擡手順着她披散在背後的頭發，“你要知道你的母親，妹妹，還有很多人是為了讓你活得更好去向艾芙利特家族鬥争，最後勇敢地赴死。”

“那麼，我也一樣。”

“你覺得死亡是你真正的結局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血脈害死了他們，我的力量一部分來源于他們的獻祭。我不想帶着這樣的血脈和力量活下去，我希望艾芙利特這個存在從世界上徹底消失。聖女和聖子這樣的存在在其他地方也有。他們的遭遇和我差不多，如果我殺死了自己的家族又死掉了，所有的力量都給了你，或許能改變他們的處境。”

聽說最近出現了一個叫彭格列的家族，他們的成員在維護秩序反對絕對力量的壓榨，以及人們妄圖造神，也就是造出聖子聖女的想法。

希望他們能堅持下去。

“我應該誇你很偉大嗎，妹妹？”

“不是偉大，是自我感動。因為一切都不可挽回，隻能這樣弄些安慰。哥，你難道是舍不得我嗎？”

“随便問問而已。我說過，我會達成你的願望。”

2.

一個寂靜的深夜，格洛莉亞猛地睜開眼。

她紅色的眼睛裡從中間暈開淡淡的琥珀色。

——異化完成。

她打開房門，發現Reborn已經在門口等她。她一擡手Reborn就牽住了，他們的手指扣在一起，不緊不慢走到庭院。格洛莉亞去觸碰莊園的結界，沒有任何阻礙，輕松無傷地穿過了它。

兄妹倆無聲且迅速地溜進大祭司的房間。

隻是一瞬間，這個人甚至來不及呼救和慘叫，他就在火焰裡化成灰。

很快，整個莊園隻有連天高的火焰，除了兄妹倆其餘人已經化為焰影。他們逐個走過每一個燃燒的房間，看着那些所謂的家族偉人的雕像和畫像都付之一炬，看着自私的人們醜陋惡心地掙紮還是逃不過死亡，看着那個創造了格洛莉亞的聖池徹底幹涸而無法修複。

所有造神的用品，布陣，一切的一切都在毀滅仿佛從未存在。罪惡之地的火焰裡那些火花和焰影如同蝶和白鴿簌簌地飛出了這裡。

兄妹二人停在建築外的正中央看火焰越少越高，照亮頭頂的天空。

“沒有艾芙利特了，哥，以後不會有了。”

他們最後一次在焰幕下接吻。

“哥，恭喜你和我終于自由——我走了，再見——不對，應該是永别了，哥。”

她抱住Reborn，頭靠在他胸口已經閉上眼。

“如你所願，莉亞。”

她在被哥哥，被愛人，被他的皮膚吸收。

黑色如同潮水湧來，但她并不覺得窒息，也沒有任何痛苦和不适，就像入睡一般沉入Reborn的身體。

Reborn轉身離開這片土地，而身邊已經沒有他的妹妹。

3.

格洛莉亞被吸收後剩餘的力量又成為新的東西——那依然屬于伽卡菲斯在内的7人所有的一種。Reborn按照她的想法把那團力量封存，秘密地交給了彭格一世，并轉述格洛莉亞的想法。

年輕的彭格列靠着截然不同的方式，在十多年之後終于颠覆了原本的造神計劃，從之後聖子和聖女這樣的角色都不會存在。

格洛莉亞那些被打成罪人的親人和朋友的骨灰被放在一個新的地方。那裡沒什麼人居住，風景常年都不錯，不會有人想到地下長眠着什麼人。

Reborn的詛咒似乎不可解除，但他的身體不會再有不良反應，甚至隐藏着強大惡魔的身份重新成為第一殺手，遊蕩在人類世界和魔物的世界。

他似乎在找什麼東西——那是和彭格列一世的談話的時候知道的某種不可思議的術法。時間在尋找中過去，不知道是幾十年，一百年，還是兩百年。

到現在，彭格列已經是第九代，而他也與彭格列九代目交好。

“你還沒有找到嗎，找到那個必須的物品？”面容平和的老人摩挲手杖，關心的詢問起老友的近況。

“不，50年前我找到了它并且已經使用。隻是，生效的時間未免也太長了。”

“或許越珍貴的，就是越需要耐心和時間。雖然等待的時間很長，但你所等待的顯然非常值得你花上這麼多時間和精力。”

“是，的确很值得。走了，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我會出現的。”

Reborn從他面前消失，來到那片隐秘的墓園。

這裡沒有墓碑，因為格洛莉亞以及她的親人們都不願意再受到任何束縛和壓抑，不用背負艾芙利特家族的名姓，隻是單純的自然界中的一份子而已。

除了城市裡，Reborn在這裡也有一處住所，隐藏在茂密幽深的森林裡，外面有迷惑他人的結界。他替格洛莉亞照顧去世的親人的骨灰，埋葬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自由生長，生命力蓬勃的花圃。不知道是些什麼植物，或許本就不該有名字——至少命名的權利在于逝者的靈魂。

殺手的身體又變得虛化。他整個人變成一片黑色的造物，沒有形體。而那片黑色裡，他的一部分抽出許多根絲，絲線凝聚勾勒，漸漸出現一個人形。光潔白淨，帶着初生光暈的身體從黑色裡脫胎，輕輕落在地面。

Reborn已經恢複成正常模樣。

女性銀白的長發和透白的皮膚在陽光下都是淡金色的，顯出剔透的清潤和文藝複興時期油畫般的聖潔。她打量眼前的世界，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消化。Reborn看着她起身穿過那片花圃，日光追着她一同往前輕緩行走，草葉和風被純白素雅的裙擺牽引一同微微向她俯首，像是這裡的生命女神。

她停在自己面前。

兩人隔着百年共同的光陰和既明顯又隐秘的情感沉靜地對視。

Reborn擡手虛滑她過垂下的鬓邊的碎發，眼睛，最後捧着她的臉，依然沒有說話隻是将她看了好多遍，用眼睛，用精神和靈魂連發絲都要拆成一千份細看。

“我妹妹回來了嗎？”他問出一百多年前同樣問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