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走進畫室,門被關上,隔絕冷缪探究的目光。
大多畫師顔料多會濺落,但徐豐年的畫室裡很幹淨,實木地闆泛着光澤,雕塑、繪本、畫具分門别類,一眼就能看出主人有強迫症。
徐豐年多數作品都賣出,少數幾個自以為的完美作品裱在牆上,最顯眼的位置挂着那副《白帆》。
“老師,那是您的新作品嗎?”沈霜擡手指向正中央的畫闆,詢問道。
徐豐年搖頭,下一秒卻又點頭,他直直看向沈霜,試圖從那雙幹淨的眼裡看出什麼,卻一無所獲。
他大步走向畫闆,一把扯下紅色的畫布,露出繪到一半便停下的畫作。
沈霜興緻勃勃地湊過去細細端詳着,驚訝道:“老師,您畫的……是我嗎?”
徐豐年從容點頭說:“沒錯。”
他神情裡帶着長輩的慈愛,緩緩編織起一張欲望的網。
“我想請你做我的模特,可以嗎?”徐豐年微笑着,放低姿态,用一種與小輩打趣的語氣道:“不讓你白幫忙,你如果有業内中意的老師或是工作室,我都可以幫你寫推薦信……或者,你也可以考慮考慮我。”
“我迄今為止還沒收過任何一個徒弟,你想成為第一個嗎?”
“當然想!”沈霜驚喜一瞬,又遲疑道:“隻是我過幾天要去毛裡求斯,或許要待将近半年的時間。”
徐豐年再次感歎兩人的緣分,急忙說:“我下周要去毛裡求斯寫生,可以根據你的行程安排。”
“真的嗎?”沈霜笑得眉眼彎起,一派純真,“太麻煩老師了,可是我不想放棄和老師相處的機會,那就麻煩老師啦~”
尾音含混的拉長,撒嬌一樣。
徐豐年隻覺得靈魂震顫,恨不能現在就到下周,與沈霜共赴毛裡求斯,追尋海面之下的鲸魚。
徐豐年又拿出另一副未完成的畫作,是黑色人影躺倒水面,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出詭谲色彩,絲綢藍與夜色黑中摻雜着碎末的金。
鬼氣森森,業界對于徐豐年畫作的評價。
“老師,您這幅畫裡,顔料是加了金箔嗎?”沈霜仔細觀察後,慎重詢問。
“是啊,你很聰明。”徐豐年給了肯定的答複,“還有這,這裡加了石英砂,增加肌理感。”
往顔料中加入不同的材料,最後展現的效果不一,金箔、石英砂,這是最常加在畫中的材料。
兩人在畫室裡待了一下午,從人生起落談到毛裡求斯寫生之旅,徐豐年的心思再也按捺不住。
就好像一顆種子,沈霜的每一句話都成了滴落的細雨,将他浸透,生出了根,冒出了芽,在胸腔裡參天的長,撐得紮人酥癢。
沈霜走後,他再提筆畫那黑色倒影,回過神來時,人臉竟已成了沈霜的模樣。
沈霜的臉俏笑着,透着乖順勁兒。
誰能想到這樣的人開起機車來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勢?
冷缪心想,蹲下身去細看車頭的兩枚指紋,他逐個對比,最終辨認那是無名指的,他輕柔的,将自己的無名指摁在冷绛指紋的位置,好似這樣就能在心中掩蓋冷绛,替換成他。
“在看什麼呢?”沈霜輕盈走過來,像午後睡醒的貓一樣倦惰。
“沒什麼。”冷缪背過手,“我買了今晚的票,先飛迪拜,再從迪拜轉機去毛裡求斯。”
“那麼快?”沈霜有些訝異,但還是很快接受,“那我們快點回去收拾行李吧。”
冷邈今天很忙,忙着簽單,忙着與友商洽談合作,冷缪就是算準了他今夜十點前回不來,才匆匆忙忙定下機票。
一直到坐上飛機,冷缪還覺得不可思議,太快了,迅捷的風掠過,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迹,徒留與風短暫接觸時的冰涼。
他們就好像一對私奔的愛侶。
難怪冷绛會毅然決然斷絕關系,隻為和沈霜在一起。
冷邈工作時隻留工作的手機,私人手機會放在秘書那兒保管,确保不會被打擾。
當他帶着疲憊風塵仆仆回到家時,家裡是寂靜的,他不以為然,每一次深夜回家都是如此。
一直到他路過客房,卻沒看見熟悉的,從門縫中透出來的光,心中有短暫的擔憂。
他輕叩房門,并沒有回應,備用鑰匙還插在門上,是他上次闖入時留下的。
冷邈推開門,裡面同樣空蕩,水晶吊燈被打開窗戶外吹進的風奏響。
他這才後知後覺拿起手機,想要聯系沈霜,可他并沒有存關于沈霜的任何聯系方式,疑惑時,窺見未讀短信。
“大哥,沈霜和我去毛裡求斯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當我嫂子。”
冷邈收緊握着手機的手,神色淩冽、陰沉,喟歎一聲,“居然真的給他做了嫁衣。”
他将冷缪踢出局,不成想冷缪直接掀了桌子。
果然是條野狗,做事毫無章法。
手慢慢松懈。
左右不過是有點興趣,既然沈霜已經做出選擇,那也别強求了。
可他又想起沈霜那澄澈的、虔誠的眼眸。
冷邈的手再次收緊,緊緊攥着手機,沈霜昨夜在這裡,發顫着、抽泣着說:“您能陪陪我嗎?”
可今夜,他卻要冷缪相伴。
騙子。
心裡的塔樓在謊言中崩塌,卻不是土崩瓦解,而是每一滴都飽含欲望的粘稠黑液,漲潮般将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