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遇被暫押牢中的消息在退朝的那一刻傳遍了京城。
這下朝中可熱鬧了,說什麼的都有,不過風向基本上一緻——那便是陳遇失勢,北朝的官場要有大動蕩。
失勢本人倒是不那麼意外。
等羽林衛敲開陳遇府邸大門的時候,他還在那顆無患子樹下剝核桃。
這夏天的核桃确實不太好吃,吃進去的時候甜甜香香,回味卻極苦,惹得陳遇直皺眉頭。
一看他愁眉苦臉的,領頭的羽林衛石大洪心生不安,他和陳遇是熟人了,這些年在羽林衛裡常因為愛賭被罰,沒少找陳遇去擺平。
“大人,請走一趟大理寺吧。”石大洪小心翼翼地上前,要說陳遇待羽林衛都不差,隻是這下進了地牢,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惦記他的好。
陳遇側頭瞧他:“是你來提我啊。”
這話說得石大洪冷汗直流,這不是自己能選的事,胡泰副統領不來,這陳钺又是陳遇的自己人,那再往下找,也就剩自己這個倒黴蛋了。
“那個……”石大洪是個不善言辭之人,此刻正絞勁腦汁地想說點什麼才能讓陳遇自願去地牢。
要不隻能武力押送了,他知道陳遇若真不想走,在場的兩隊人馬,加起來也不夠他一個人打的。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陳遇從樹上收回了目光,這些人就不能幹脆點大喊一聲讓他快走嗎?非在這委委屈屈的等自己主動。
“哎,陳大人……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下石大洪還急了,自己不是來落井下石的。
陳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要給我拷個枷嗎?”
石大洪欲哭無淚:“大統領,我們羽林衛哪兒來那東西啊……咱又不是衙門。”
還沒等哭,陳遇擡腿就走了,兩隊羽林衛站得直挺挺的,氣都不敢大聲喘。
于是這場景就變得格外怪異,陳遇走在最前頭,石大洪哭喪個臉跟着他,羽林衛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
陳遇上了馬,回頭又問:“大理寺是嗎?”
石大洪忙回道:“是大理寺,牢裡已經給您打掃過了。”
“我知道怎麼走。”
陳遇回頭看的并非是石大洪,而是自己的這個“家”,看起來幹淨又闊氣,但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家。
又或許沒有人住在裡面,所以才不像個家吧。
大理寺的地牢陳遇熟得很,這幾年沒少把各種達官顯貴關進去,隻是這大理寺倒是很知趣,知道這裡關的并非普通囚犯,在地下挖的牢房一點都不陰暗,反倒是經常打掃。
等陳遇到大理寺的時候,大理寺少卿狄春去已經門口候了片刻。
他倆交情不錯,偶爾還一塊兒喝酒。
狄春去是個有意思的人,不過此刻顯然笑不出來,隻能例行公事道:“貳乙,大人請吧。”
羽林衛隻負責把人送到門口,石大洪也不想手裡捧着個燙手山芋,交完差跑得人影都沒了。
倒是狄春去這厮,不緊不慢地帶着幾個手下,和陳遇朝着地牢走去,像是去地牢做客。
幾個手下也隻是跟着,沒對陳遇做什麼不敬之舉。
狄春去雖任大理寺少卿,但不會一點武功,因此揣着手,好像陳遇跑了沒跑都不打緊。
“令弟最近好些了嗎?”陳遇随口一問。
狄春去的腳步頓了頓,“多虧燕姑娘的藥,秋來最近能下床走走了,隻是他十分懼怕針灸之術,否則還能更好些。”
“醫館這些日子恐怕會有些麻煩了。”陳遇想了想,雖然同狄春去說這些,并不是想叫他照看燕檸的。
狄春來兀自走着:“麻煩不了幾日的。”
陳遇苦笑:“你倒比我想得開。”
大理寺的地牢位于整個大理寺的中心,也可以說大理寺東南西北各個方向的建築,皆是圍繞着地牢而建。
大理寺卿雖是大理寺最高的職銜,但一直空缺,提了幾次徐帝都是輕輕揭過,目前是三位少卿共同協理。
少卿狄春來負責大理寺内大小接待事務,有皇城内的案子時亦有斷案之責,因有弟在家需要照顧,從不去外地查案。
“今日就你在?”陳遇跟着他走下地牢的台階,此刻陽光正盛,不見潮濕之氣。
“老樣子,他們二位出去執行任務了。”狄春來指了指地牢裡的通道。
過了大門和巡捕休息的房間,便是一條狹長的通道,兩側皆是牢房,左右各六間,以天幹地支命名,在通道最深處,則是“天”字号牢房。
陳遇冷不丁道:“還好不是叫我去天字号。”
狄春來沒有嘲笑他意思,打趣道:“那你還不夠格,貳乙已經是大理寺看得起你了。”
後頭跟着的四個巡捕聽得膽戰心驚。
狄春來面無表情地送他到貳乙牢房,又親自給他鎖了門,把鑰匙放進貼身衣袋裡,又說道:“如果要逃獄,這裡沒人攔得住你,但是你打暈我的時候别太用力,我不會武功,很快就暈的。”
陳遇聽完哈哈大笑:“你當我什麼人啊?”
狄春來不滿地小聲嘀咕:“闖禍精、麻煩鬼!”
“當你是在誇我了。”
陳遇目視狄春來離開,這十三間牢房空空的,好似隻有他一個人,想來是好事,說明北朝清明,沒什麼大逆不道之徒。
這間被掃得一塵不染的牢房倒叫陳遇發笑,有幹淨的床褥棉被,甚至還有一盆火炭和一隻銅壺,怕是陳遇大喊一聲,茶葉都能給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