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玫一起走在路上,莊玉蘭認真地聽她講她和她那個神秘上司之間的愛恨糾葛。
具體來說,沒有愛,全是恨。
“我高中讀的是市裡的重點高中,在分班之前一直是第一名。結果他來之後的第一次考試就把姐的第一名搶走了。你知道我同學當時都說什麼嗎?說老娘是萬年老二。”
對莊玉蘭來說,第二就第二呗,隻要不是倒數都很厲害了,不知道她有什麼生氣的。
但看顧玫義憤填膺的樣子,她還是附和道:“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說!”
顧玫頗為受用地點點頭:“對啊,我就不信邪,比之前更用功學習。但考試還是隻有偶爾能超過他幾次。他就是那種學校裡很常見的裝貨,平時也不合群,甚至連遊戲都不打,就天天坐在座位上學習。”
“有天他好不容易看他離開座位了,我一個朋友坐到他的位置上跟我聊天。結果他抱着一堆書回來看着我朋友。”
“你猜他說什麼?”
莊玉蘭想了一下:“他讓你朋友讓開一下。”
顧玫的語氣更激動了一點:“他要是隻說這個我還不會那麼生氣。他讓我和我朋友去外面聊天,不要打擾教室裡的同學。”
“下課時間诶,我們又沒有很大聲地說話。教室裡就隻能學習嗎?真是教導主任成精了。”
“後來我們就結仇了,雖然他嘴裡沒說,但我能看出來,他一直在跟我默默競争。”
莊玉蘭問她:“怎麼個競争法。”
顧玫冷哼一聲:“當然是比成績,你要知道,教室就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我不僅要專注自己的成績,還要時不時盯着他的狀态。看他不怎麼離開位置,我就經常給他帶水,想讓他多喝水多跑幾趟廁所。後來發現他早上的課居然每節都很清醒,我猜是他不怎麼吃早飯。我又開始給他帶早飯,專門帶那種高碳水的,讓他吃完發飯暈。”
“他一開始還會有點防備心,不吃我給的東西,後來就放松戒備了。為了迷惑我,他也每天給我帶水果,想讓我無心學習,每天盼着他來。”
雖然但是,這聽起來不太像死對頭之間會做的事。莊玉蘭在一旁欲言又止,但看顧玫認真的神情,還是沒打斷她。
說到這裡已經走到了顧玫家裡,莊玉蘭一邊聽她說話一邊穿牆而過。
她若有所思地問顧玫:“那後來呢?他被你的...戰術影響了嗎?”
顧玫領她走到卧室,指着床頭的抽屜給莊玉蘭看。
莊玉蘭領會了她的意思,把手鍊帶上後把床頭櫃打開。裡面有一個鐵質的盒子,莊玉蘭拿了出來。
“誰知道呢,反正後來高考成績跟我不相上下吧。”
看着那個盒子,顧玫帶着些懷念般輕撫了一下。
“後來高考成績出來之後,我拼命想打聽他的成績,于是找了一個機會把他約出來。見面第一句我問他準備讀哪個學校。”
“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問我是不是想和他讀同一所學校。”
顧玫冷哼了一聲:“誰想跟他讀同一所學校了,我隻是想旁敲側擊地打聽他成績在什麼分數範圍而已,自戀的裝貨。”
“讀書的時候遇見這種人也就算了,結果誰知道上班之後發現他居然是我的上司。一見面他就問我是不是知道他在那家公司才去應聘的,真是裝得要死。”
莊玉蘭聽着她的描述,沉默了一會兒,把手輕輕放在鐵盒上,看向顧玫時露出一個帶着稚氣的笑容。
“顧姐姐,你喜歡他。”
顧玫聽見這句話像被點燃的鞭炮一樣立馬就炸了:“我喜歡他?!怎麼可能,完全不是好吧。誰會喜歡那種自戀又愛裝的人,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喜歡他。”
一旁的莊玉蘭默默聽着,據她多年看小說和電視劇的經驗來看,一般說出這句話就是百分百被說中了。
看來世界上嘴最硬的物種不是鳄龜也不是鹦鹉而是人類。
她沒說話,隻是直直地看着顧玫。
顧玫被她看得實在别扭,嘶了一聲。無奈地說:“好吧好吧,你說喜歡就喜歡。”
“那你告訴他了嗎?”
顧玫理了一下她漂亮的長卷發,恢複成原來那個驕傲的神色:“怎麼可能,我死也不會讓他知道的。”
顧玫讓她把盒子打開,莊玉蘭看見裡面放着一摞明信片,最底下的信封露出了一截。
“小玉蘭,拜托你把明信片拿起來翻給我看一下。”
莊玉蘭拿起一摞明信片,一張一張地翻,大部分都是各地景區的風景。翻到一張落日湖景時顧玫叫住她。
“對,就是這張最醜的,你幫我給他。”
莊玉蘭翻開了一下,明明很好看,甚至她覺得這種的風景是所有明信片裡最好看的。
天際被濃郁的藍紫色浸染,湖水中倒映着夢幻的天空,雲層變幻交疊,湖面被飛鳥帶起漣漪。
但翻過來是顧玫寫的字:親愛的上司大人,在外地旅遊還能收到您的“親切”問候,我感激不盡呢,所以在許願的時候也幫您許了一個。
祝您孤獨終老,最好一輩子都守在你的辦公室工作到地老天荒,加班調休永遠纏上您。
最後還畫了一個倒着的笑臉來收尾。
看完莊玉蘭沉默了一下,轉頭看她:“你确定走這麼遠過來就是為了罵他幾句?”
顧玫揚起好看眉毛:“當然了,這個已經算輕的了,平時我罵得更髒。什麼死人老闆,蠢貨同事,來一個我罵一個來兩個我罵一雙。”
這麼一說,莊玉蘭表示理解,把剩下的明信片放在盒子的時候她突然問:“顧姐姐,那這封信寫的什麼?”
顧玫看着那封信,頓了片刻:“沒什麼,不是很重要。”
如果換作平時莊玉蘭都會尊重别人的決定,但她今天破天荒地問了一句:“既然喜歡為什麼不告訴他?”
這話讓顧玫的動作一頓,她看了莊玉蘭片刻才敷衍般說道:“為什麼喜歡就要讓别人知道,我自己藏在心裡不行嗎?”
莊玉蘭不依不饒:“你想讓他知道的,不然你不會再讓我陪你來給他送東西。我的意思是,你既然都已經回來了,為什麼不能把一切都告訴他…”
“我就是不想告訴他行了嗎?”
顧玫突然打斷莊玉蘭,語氣是罕見地帶着怒意。
她微微蹙眉看向莊玉蘭,像在看一個胡鬧的孩子般無奈:“我現在是一個死人,死人你知道嗎?摸不到東西,聞不到味道,别人看不見我,摸不着我。我現在告訴他了,然後呢?他知道一個死人曾經喜歡過他,然後呢?”
“莊玉蘭,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還有活過來的可能,還可以去彌補你所謂的遺憾。現在遺憾對我們來說就隻能是遺憾了。”
平靜下來後後她帶着點自嘲,垂眼看着盒子裡的信封。
“我是喜歡他,從高中開始就喜歡了。當時高考完之後,我居然破天荒地寫了封情書。要送給他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女生先我一步跟他表白了。”
“那個女生家境很好,比我好很多。我當時突然就覺得我手裡的信送不出去了。”
看見她略帶落寞的神色,莊玉蘭沒說話,坐在床邊靜靜傾聽着。
“我是外公帶大的,他當時身體也不好,那些年的積蓄隻能勉強夠我讀大學的學費。我有什麼資格學人家去表白呢。要是他同意了,那我就是拖累他。要是沒同意,我又很丢臉。”
莊玉蘭有些不解地看着顧玫,因為在她眼裡,顧玫漂亮,有能力,性格好,在她心目中可以歸屬到優秀的人那一類。
但就是這樣優秀的人居然也會和她一樣有自卑的情緒。
“你讓我現在去給,然後呢?留下一封不明不白的情書,讓他琢磨不透。退一萬步來講,如果他喜歡我,那他拿到這封信又是什麼樣的心情,平白無故給人增添遺憾罷了。”
“那你自己呢?”莊玉蘭輕聲問她:“你第一次是因為害怕耽誤别人而沒有把信遞出去,第二次是因為害怕讓别人遺憾而沒有遞出去,那你呢?留着這一封早就寫好的信,你自己會不會有遺憾?”
沉默了良久,顧玫還是點點頭。
“會。”
莊玉蘭起身靠近她:“可是那天是你告訴我的,我們活在世上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有意義,存在的每一天都是體驗。既然隻是一場體驗而已,為什麼要帶着遺憾離開呢?”
顧玫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良久沒說出話。
她并不是一個固執到聽不見意見的人,仔細想了一下莊玉蘭的話,這些年她好像真的一直都沒有真正體驗過生活。她拼命學習,拼命賺錢,隻是為了取得一個良好的成績。好像隻有這個成績才能作為她存在的證明。
她總是在意自己到底有沒有取得更好的成績,總是考慮别人的感受,一直壓縮自己的需求。
那這樣一想,她到底為自己做過什麼?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她死前救了一個被持刀搶劫的女孩,被歹徒戳了不知道多少刀。倒在地上的那刻,她視線裡是烏泱泱的圍觀群衆,耳邊萦繞着女孩抽噎的聲音。
女孩在她旁邊哭得很傷心,一直道歉說是自己連累了她。
當時她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但其實她想說:“是我自己想這樣做的。”
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她最後還是讓莊玉蘭把明信片和信封一起拿給那個人。
莊玉蘭站在門前按響門鈴,走出來一個相貌英俊的男人。她說自己是顧玫的朋友,幫她轉交點東西。然後把東西放在他手裡就轉身離開了。給顧玫和他留下獨處的空間。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顧玫下樓找她的時候神色平靜了許多,像初見那天一樣作勢輕拍她的頭發,聲音很輕。
“對不起啦小玉蘭,剛才我語氣有點沖。”
莊玉蘭感受到她愈加虛弱的語氣,搖搖頭:“就應該這樣,把你想說都說出來,想發洩的也發洩出來。”
夜色像幽深的河水般浸沒兩人,她們一起坐在長椅上,面前隻有無盡的黑夜,這座繁華城市以往的萬家燈火似乎都變得遙不可及。
很突然的,顧玫抽噎了起來,雖然沒有眼淚。
一旁的莊玉蘭隻是默默陪着她,沒有打斷。
人在死之後總是要為自己哭一場的,隻是時間早晚不同而已。
嫌周圍太過安靜,顧玫讓莊玉蘭用手機給她放一首她生前很喜歡的一首歌,歌詞和歌名在此刻都非常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