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時雨從睡夢中醒來,感覺周身空落落的,昨夜似乎發生了什麼,但更具體的,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他叫來婢女,詢問了昨夜自己是否寵幸了誰,卻聽婢女說道:“王爺昨夜喝得多,睡得也沉,沒留下什麼美人伺候。”
齊時雨五指穿插過發間,陷入了沉思當中。
昨夜的記憶偶然閃出了零星片段,他似乎與自己找尋了多年的那個人夜赴巫山。一晌肆意貪歡,原來真的不過是場夢?
“王爺,今兒十五,要上朝的。”倉銘已穿戴整齊,進來催促,“馬已備好,王爺請盡快洗漱出門。”
每月初一十五一次朝會,文武百官都要到場,如果不想被禦史台的那群迂腐書生戳着脊梁骨罵上半年,就決計不能遲到。
幾個婢女上前輪番伺候起王爺洗漱,齊時雨在束發的空當想起了成日天不亮就守在門外的小侍衛,朝倉銘詢問:“今日怎麼不見停雲?”
“不知怎的染上了風寒,有些起熱,已讓府上的大夫瞧過,服了藥,應該很快就能退熱。”
“想來是昨夜急雨,受風着了涼。我那裡有去歲西域進貢專治傷風的丸藥,給停雲送些過去吧。”齊時雨一邊對着銅鏡整理朝服,一邊朝身邊婢女交代。
婢女點頭應和。誰也不覺得王爺給一個小侍衛送西域進貢的丸藥有何奇怪。滿京都都知道,宣王爺無論出身貴賤、對自己是褒貶毀譽,對誰都謙和有禮。
曾有無禮舉子當街議論,說宣王身居高位卻一味沉溺于風月之事,無心百姓疾苦,實為本朝蛀蟲。沒想到齊時雨聽了此事,不但不惱,反而親上國子監拜訪了那位舉子,稱贊其敢于直言不諱,并給了舉子資助。那名舉子便是如今的禦史中丞,铮铮鐵骨,名滿京華,也因而成就了一段佳話。
換好朝服,齊時雨吃了幾口點心壓餓,便匆匆上馬進宮。
滿朝文武已經到了大半,齊時雨到了宮門,卻不緊不慢,仍似往日那般閑庭信步,端的是一派風雅。
上朝時衆人也早已習慣了宣王最後一個到,但沒有誤了時辰,也沒人多說什麼。禦史中丞見了王爺,也不過笑笑,再不見曾經的那份義憤填膺。
齊時雨方到正殿,皇帝便緊跟着入座。
小皇帝喻寒依如今也不過剛剛加冠,從小跟在齊時雨跟前奶聲奶氣喊着哥哥的小家夥,經曆了奪位之争,目睹母後死在了自己面前,因此變得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齊時雨看着龍椅上坐着的小皇帝,一時有些感慨,想念起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太子,但更惦念的,則是齊家滿門的榮寵。
小皇帝喜怒無常,如今又大權在握,滿朝文武早就把本朝唯一的異姓王當成了眼中釘,自己行動稍有差池,則會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今日朝堂上,談論的是安南郡水患之事。
安南郡地處白石江以南,氣候濕潤多雨,水患三五年便有一次,小皇帝剛剛登基,尚沒什麼經驗,到底派誰往安南郡走上一遭,滿朝文武吵得臉紅脖子粗,誰也沒能說服誰。
新皇初立,朝臣們試探着新皇的底線,各有各的打算和念頭,這第一份建功的機會,沒人願意放過。
小皇帝冷了臉,低着氣壓靜靜地看着各懷鬼胎的老臣們争相舉薦治水的官員,不過一場朝會,就讓喻寒依摸清了朝中派系。
群臣結黨營私,黨同伐異,弄得官場烏煙瘴氣,喻寒依放眼望去,金銮殿上盡是朱袍,卻無一人可為自己所用,不覺怒從中來。
齊時雨躲在人群裡,靜靜地打量着龍椅上的小皇帝。以他對喻寒依的了解,對方的火氣已經達到了頂點,天子之怒,即便是兩朝老臣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朝臣們争吵半晌,後知後覺發現龍椅上不苟言笑的那位已經許久未再開口,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閉了嘴。
喻寒依冷冷地嘲道:“朕權當諸位愛卿年齡大了,難免老眼昏花,看不清朕如今還坐在龍椅上!”說罷,将腕上戴的上好碧玺手串狠狠地往地面上砸去。
碧玺珠子散開,落了滿地,像驚雷後的落雨。
滿朝文武當即稱罪,紛紛下跪,殿上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齊時雨跟着跪了下去,心說小皇帝最近火氣挺大,該讓人送些冰糖雪梨進宮,清熱去火。
喻寒依走下了龍椅,眸子掃視着朝堂上的每一個人,輕描淡寫地說着最誅心的話。
“王偉謀是趙相女婿,自然是有勇有謀。孫仁是李尚書門生,也自然是德才兼備。如今朝堂舉薦的可用之人,竟皆是師出有名,朕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