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玄汗顔,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秦疏都從未有過用秦懷璋起局的心思。
狗皇帝這回,屬實是讓他給拖累了。
任玄凝神片刻,眉頭微蹙:“不論如何,還是要先摸清陸行川的态度。”
盧士安神色未動,隻淡淡一句:“陸行川不會見你。”
任玄搖了搖頭:“不需要見到陸行川,去問陸溪雲。”
盧士安若有所思的點頭:“那明日去陸府。”
見盧士安擺出一副送客架勢,任玄不樂意了:“哎——夜色正好,一起去喝一杯?”
盧士安眼都沒擡,幹脆利落地拒絕:“我貓沒喂。”
任玄:“……”
原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這種滋味。
早知道當初就不送了。
任玄咽下一口氣,臉皮不掉反而越磨越厚:“那隻貓啊,我也好久沒見了。走,一起去看看。”
任玄駕輕就熟的攬過青年的肩膀,半摟半引,順着來時的步子原路折回盧府。
盧士安怔上一瞬間。任玄今日見過叔父後,就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雖說平日裡,這厮也少有正行。不過今日,怎麼感覺格外的粘人。
···
貓已經吃飽了,尾巴卷成一個圈,窩在小榻角落打盹。
屋裡很靜。
任玄坐在桌邊,指節敲着桌沿,落在貓身上的目光心不在焉。
他問:“起名了嗎?”
盧士安:“沒。”
任玄隻搖頭笑笑,狸子通靈覺陣,陣師的貓一旦能通陣,九條命都不一定夠揮霍。
他開口:“沒名字,死了,就不難過了?”
盧士安不答,隻又将一盞鈞瓷水碟放在桌上。
那貓晃了晃尾巴,慢吞吞地趴過來,一副“朕知道了”的尊貴模樣。
任玄看着那祖宗一樣的貓,“啧”了一聲:“士安,别養它了,養我吧,我比他好養。”
貓尾巴一掃,像是聽懂了似的,沖着他重重地“喵”了一聲。
盧士安眉峰挑了挑:“它貌似不待見你。”
任玄倒也不惱,隻攤手:“生性涼薄,學誰學得這麼像?”
盧士安順勢坐下,接得也不慢:“是在下涼薄,您可以請回了。”
任玄手裡茶盞沒抖,眼神也沒動。
他半倚着靠背,眯眼笑了笑,語氣吊兒郎當得一如往常:
“你向來薄情,沒事,我習慣了。我樂意多蹭一會兒。”
盧士安沒接話,隻盯着他:“你怎麼了?”
任玄今晚不對勁——從見完叔父開始,就不對勁。
窗外有風吹進來。
桌上的貓尾巴輕輕動了一下,拍在任玄的手背上。
他不躲,低頭看了貓一眼,忽然輕聲說:
“诶,士安你說。”
“如果有一天,這小家夥跑出去了,再也不回來了。”
“然後有人告訴你,它死了,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它遇到了什麼,你也不知道。它死前為什麼不找你,你也不清楚。”
“你隻知道,你再也找不到它了。”
任玄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了誰,又像是怕說得太重,真成了什麼咒。
“你會給它立碑嗎?”
盧士安眼神微變。
半晌,他擡手摸了摸那貓的腦袋,語氣平穩:
“會。”
他想了想道:“立個無字碑吧。”
任玄笑上一聲:“你倒是想得開。”
盧士安詫異望他一眼,任玄這種連命都能不當回事的人,居然也能有想不開的事情。
青年開口,像是調笑,又像是有意打破這壓抑氛圍:“任将軍不是一向自诩随性灑脫,還有想不開的時候?”
任玄聽了,隻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
他晃晃手裡茶盞,盞中水光浮沉,映得他眸中的光也藏着暗淡。
他輕聲:“……有啊。”
他将那盞茶放回桌上,轉頭去看那貓。
任玄望着它,忽然笑了笑。
“怕它死了無處埋骨。”
“連塊碑都沒有。”
說完這句,他沒再說話。
屋裡一時間安靜得隻剩杯中水響和貓打盹時的鼻息聲。
可他腦海裡,卻不是這盞茶、也不是眼前這間屋。
是火、是血、是被燒過的亂葬崗。
這世上,不如人願者,十有八九。
任玄本是不主戰的,任玄主降,讓皇城去降。
那個時候,他兵臨太玄城下,西北的嶽暗山陳兵太倉關,北方的陸行川兵指太夕城。
皇城外最後三處屏障,危如累卵,天下大勢,一眼分明。
皇城中,除了盧節那老頑固,多的是‘聰明人’。
暗中送來的投效書,早早的堆滿的任玄的帥案,任玄看的分明,這皇城,早晚不戰而降。
在雲中帥所,在秦疏面前,任玄振振有詞的說着什麼‘上之上者,不戰而屈人之兵’,講着什麼‘一念之失,生靈塗炭。’。
其實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他是刀,秦疏指哪裡,他就往哪兒砍。
他為秦疏殺人,不講信仰,不論對錯。不是忠誠,不是理想。隻是效力,隻是順勢。
——隻是殺人而已。
可在兵臨皇城的當下,任玄這把刀,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到了皇城中,有人為定一樁案、為論一樁罪,都要将卷宗反反複複的翻閱上幾遍,字字句句的核對确認。
那才不過幾條人命?
任玄不再想提刀進皇城。
他不想把自己搞得像個滿手血腥的萬人屠一樣。
哪怕他本來就是。
他在自己心裡,看到了一塊還未爛透的地方。
他從沒想過那東西還在。
可它就在那,冷不丁地亮了一下,他動了念頭——進了皇城,他就撂挑子。
反正他有的是辦法、有的是把握保下盧士安。
秦疏要殺的人,名單太長了,長到他一眼望過去,都覺得皇帝瘋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