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三榮嬢寓意為何,這老太太脾氣怪得很,陳今動作都放得謹慎,他衣服下的肌肉緊繃着,面上不動聲色,随時準備着應對這老太突發的惡行。
到了三榮嬢面前,這老太灰白的眼珠子突然震顫起來,佝偻的身型宛若新換機油的機械般彈起,她單手抄起拐杖揮了過來,表情狠戾,全然不似一個年老體弱的高齡老太。
拐杖裹着風聲迎頭劈下,陳今喉結微動,放在身後的手掌瞬間攥緊,但朝向三榮嬢的臉卻面色平靜,毫無畏懼,雙眼直視對方,全身未動半寸。
“哐”的一聲,吳增的胳膊擋在了陳今面前,短袖口露出的小臂肌肉虬結,手掌牢牢的把落下的拐杖握住,虎口處因強大的沖擊而震出血珠。
“哎,你手......”陳今連忙幫着吳增托起拐杖,但這老太的氣力着實吓人,陳今使了全力上推卻發現拐杖紋絲不動。
在二人沒注意到的地方,陳今兜裡的鳄龜殼悠悠的發出了綠光。
三榮嬢眼底驟然閃出興奮,衰老的軀體瞬間爆發出更加驚人的力量,這次的怪力直接讓拐杖再次下沉了三分。
吳增蹙眉,手腕側轉,四指環握過拐杖,随後用了個巧勁便托着拐杖頭向上壓了回去,隻是虎口處變得鮮血淋漓。
“啪”的一聲,在雙方壓力的相對沖擊下,拐杖應聲斷在了半空,突然卸掉的力道也把三榮嬢打了個趔趄。
一張泛黃的牛皮紙從拐杖斷口處悄然滾落到地面上。
吳增把手裡的拐杖麟頭扔到地上,臉色顯而易見的有些難看,“我們敬你年長,别太過分了。”
三榮嬢沒有搭理吳增,隻是緩緩的用剩下的半截拐杖把牛皮紙扒拉到腳邊,枯枝般的手指就地拾起,在上面摩挲了兩下,随後才攤開手掌朝陳今遞去,她臉上的表情也平和了下來,此刻才真正的像個年長無力的老妪,“你要的,都在這。”
陳今道伸手接過,粗糙牛皮紙的劃割着手心,但陳今也未敢放松半分,面對着陰晴不定的老太,陳今未在多說什麼,隻是禮貌的朝她點了點頭。
三榮嬢也不再看向兩人,又恢複了先前佝偻在凳子上的老态龍鐘。
陳今握着兩端把牛皮紙打開,裡面是些大小各異的漢字,記錄着昌林人于勐勒村的由來。
昌林人本是臨江邊上的少數名族,非勐勒村土著,因六幾年時候臨江禁漁,昌林族長帶領族人從臨江邊上退回山中,爬過一方鬥崖、穿過一片密林後才到了勐勒村,尋了一塊無人的土地紮下根來,而這片密林,正是勐勒村的梅子箐。在村人眼裡,昌林人是梅子箐帶來的,所以村人往往也會将昌林人稱做箐女子孫。
當時勐勒村本地人自己都難得吃飽穿暖,自然不願意讓這些外來漁民住下。為了讓族人活下來,族長帶着族裡的青壯年,憑着頂尖的水性遊過臨江到達對面的沙國以物易糧,這才求得了一線生機,同時竟也意外開出了一條人工的走私線,俗稱遊私水。
雖然隻是一江之隔,但沙國那幾年的情況與勐勒村完全相反,勐勒村因氣候陰晴不定糧食緊缺,但四面環山可用木材豐富,民用手工制品也種類繁多,對面的沙國卻是地廣人稀,糧草豐盈,但民用制品卻産能不足,這條人工走私線倒是發揮了大作用。
沙國和勐勒村并非純粹的隔江相望,在兩個國家間實際還通了一座山相接壤,此山正好坐落在村裡的梅子箐後,但勐勒村的人卻并不能穿過此山抵達鄰國,原因有二:一是梅子箐樹林蔭蔽,路□□繞,鮮有人進;二是多年前曾因戰事發生,山間的通路被兩方軍隊埋下地雷以做防守,戰中的守護神便是戰後的殺神,這座山間通道算是永遠的斷了。
擅長水性的昌林人通過遊江繞開了這一斷路,重新打通了勐勒村和沙國的連線,眼瞅着昌林人在村裡的日子是愈發好了起來。
但窮山惡水出刁民,尤其是在本地人飯都吃不飽的時候,這些外來漁民卻活的滋潤,勐勒村人自然是眼紅起來。期間雙方起了多次沖突,甚至把昌林人比為水猴子鬼,把勐勒村的饑荒的由來歸罪于他們身上,以期在村中完完全全的斷了他們的後路。昌林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常年遊水的他們身體強健,即使勐勒村人占有人數優勢,但與昌林人對抗起來卻也隻能打個平手。
直到後來雙方為求生存達成共識,昌林人從勐勒村帶出的東西賺回的錢糧,需以一定比例返還給勐勒村民,勐勒村這才再次安甯下來。
随着國家的發展,漸漸的苦日子過去了,溫飽不再成問題,村裡的人開始選擇向外地流動,通過務工賺取更多錢财糊口,昌林人和勐勒村的約定漸漸的沒人當回事了,但雙方早已習慣了互相的存在,所以即便少了這條村約,兩族人也相處和睦。
再到後來,當初往來走私的昌林人的中堅力量漸漸老去,新一代也因為沒了臨水生活的經曆,水性不能同前輩相提并論,遂鮮有再遊私水的人。
九幾年時,南下打工之風盛行,勐勒村内的青壯年紛紛出動,部分離家之人離奇失蹤。當時的昌林族長年逾七十,雖體能大不如前,但偶爾還是會偷偷下水給族人帶些水魚回來,某次歸途路上竟意外在梅子箐中發現失蹤者的殘肢,本是出于好心給人帶回,但不曾想卻再遭了道。
殘肢家屬毫無理智,全然歸罪于昌林族長,村裡排外方更是借機推波助瀾,昌林詛咒的傳聞再次流傳開來:凡無故擅闖梅子箐者,箐女活人分屍而食。
天時地利人和一條都不占的情況下,昌林人再次成為弱勢的一方,就連傳統的魚葬也被勐勒村否決了,幾經打壓後昌林族人最後隻剩下三榮嬢一人。
陳今讀完這篇昌林記史,滿心的疑點浮上心頭,且不說整篇故事的真實性如何,村人所言和老太所記完全是兩個故事,最核心的問題無非兩點:
一來就其他昌林人的存亡問題,廖叔和三榮嬢各執一詞:如廖叔所言,昌林人不能抓魚後多數都外出打工了,所以三榮嬢獨自居住。但三榮嬢的所記卻是昌林人被打壓至死,最終隻存三榮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