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明驕帶着肉眼可見的煩躁回到教室,廣播還在繼續,他塞上耳機不去聽那些讓他心煩的虛僞道歉。
事情的發展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效果,強烈的開頭和過程,卻隻得到了一個敷衍的結果。
虎頭蛇尾,卑鄙的爛尾。
在駱明驕的人生中,很少有這樣讓他覺得無能為力的瞬間,仿佛不管怎麼努力,結果都是一樣的。
良好的出身和不好招惹的性格注定了他這一生是順遂的,也注定了他很少被敷衍和怠慢。突然遭遇這樣的待遇,他沒有絲毫委屈,隻是覺得憤怒。
耳機突然被人摘下,微涼的手指短暫觸碰到耳廓,帶來一瞬酥麻,讓那半邊臉都失去了做表情的能力。
駱明驕擡手揉了揉耳朵,無措地看着方許年。
方許年問他:“怎麼了?”
駱明驕思考了片刻,還是決定說實話,就告訴了對方自己心中的不忿,和那些被敷衍糊弄的煩躁。
方許年了然,就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雖然現在的結局不盡人意,但是每次我被欺負的時候你都挺身而出幫助我,對我來說,那些被維護的時刻是無比重要的,遠比現在聽他們道歉要重要。”
“我不相信鳄魚會掉眼淚,也不在乎霸淩者虛僞的道歉。隻要他們之後安分守己,不要來招惹我就好了,那才是我要的結果,你已經做到了。”
駱明驕這才滿意,矜持地點了點頭,“放心吧,他們不會再招惹你了。你以後好好學習就行,我們要一起去A大。”
之後的校園生活十分平靜,再沒有人來欺負方許年,同學們對他的态度并不和善,但總歸沒有繼續挑刺。
一周早起晚歸的生活結束了,周末他們各回各家。
駱明驕周末跟駱明則一起出差,暫時當助理給他打雜,看似在幫忙,實際是讓他接觸公司的業務,積攢一些經驗,到時候直接進公司開始做事。
需要出差的事情比較麻煩,所以順勢請了一周的假。
他跟方許年每天都聊天,兩人都忙,所以每天聊天都像點卯似的,想起來了問一句吃飯了嗎?然後就着吃飯的問題聊幾句就結束了。
正逢月考,方許年發了成績單過來,年級排名第一。把之前穩坐第一寶座的男生擠了下去,超了對方五分。
[方許年:這是今年最好的成績!]
[駱明驕:很棒,學習辛苦了。每天不要熬那麼晚,早點睡覺,養足精神才能更好地學,你已經很優秀了,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
[方許年:知道了。]
聊天結束,兩人又開始各自忙碌。
晚飯的時候,駱明驕吃完飯又點開那張成績單看。
前十的人沒有太大的變化,都是久居折桂榜的學霸,雖然駱明驕沒見過他們,但在折桂榜上看過他們的照片。
“在看什麼?”
駱明則說話的時候人已經湊過來了,看了一眼後挑眉:“許年不錯啊,考這麼好。”
駱明驕與有榮焉,“他除了吃飯和睡覺就是在學習,開班會老師在上面講,他在下面刷題,又聰明又努力,他拿第一是應該的。”
駱明則瞥了他一眼,憋着笑說:“是是是,他得第一是應該的。走吧,晚上我約了陳總喝酒,你也一起去混個臉熟,之後自己做事了方便聯系,不用走那些繞來繞去的流程約人見面。”
他單手勾着車鑰匙,懶洋洋地拖着步子走在前頭,直白地說道:“我先把我的人脈給你介紹一遍,到時候你自己做事了才方便找人。不過這都是外面的關系,自家能解決的小事就不要去打擾别人,欠人情這事兒講究有來有往,當你想要用這層關系的時候再去欠這個人情,一來一回地聯系起來。如果暫時用不上這層關系,就互相客套着不要打擾就行……”
駱明驕這幾天一直在聽他的生意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裡的夕陽同樣濃烈,和岚星的一樣。
他拍了張照片發在朋友圈,夕陽下的山峰和高樓并存,都是低調的黑影,天地間最璀璨的顔色是橘紅色的夕陽。
點贊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留言了,駱明驕一個也沒有回複,鑽進車裡去往下一個社交地點。
他路過夕陽,夕陽也見過他。
窗外是漂亮的夕陽,教室裡的窗戶都染上了橘紅色,悄悄映在書本上,讓一直低着頭學習的學生們擡起頭失神地望着外面。
方許年看着被染成金色的試卷,拍了一張照片發朋友圈,然後繼續低頭學習。
他隻是覺得金色的試卷是個好兆頭,好寓意,而且今天月考出成績,他心情很好,所以發了一條朋友圈隐晦地表達自己的開心。
他沒有看見駱明驕的夕陽,駱明驕也沒有看見他的試卷。
直到顧文素截圖了他們倆的照片發朋友圈,還配字:不對勁,十分有一百分不對勁。
方許年沒有刷朋友圈的習慣,所以沒有看見這條消息,隻有駱明驕看見了。
他在底下評論了一句:管好你自己。
冷皓宇跟蕭羽也跟着回複:管好你自己。
顧文素極其不客氣地回複他倆,然後三個人像小學生那樣你來我回地吵了起來。
駱明驕看得無語,按滅了手機專心聽駱明則和他的朋友們閑聊。他已經成年了,這樣以朋友聚會牽頭的社交場合也會在他身上複刻,他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
突然不用上晚自習,還怪不習慣的。希望這周方許年在學校一切都好,他能夠不被打擾,心無旁骛地好好學習。
22:30
晚自習的下課鈴響了,學生們蜂擁着離開,隻留下了一些還在座位上寫作業的學生和值日生。
今天是方許年值日,他收好自己的東西站起來,剛想去潔具間拿拖把,就聽到其中一個男生說:“楊安,走,咱倆去拿拖把拖地。”
掃把也被人拿上了,拖地掃地都有人了。
方許年抿了抿唇,開始挪動桌椅,将桌子擺整齊後就離開了教室。
現在已經沒人欺負他了,拖地這種最麻煩的事情也落不到他頭上,可他們還是在無視他,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一樣。
明明他隻是被欺負了很久後開始反抗了,結果卻變成了他的錯處。
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了。
出了教學樓後遇見了等在樓下的賀川。
他和往常一樣将校服襯衫當成外套穿,裡面穿着白色背心,外面披着襯衫,吊兒郎當地靠在教學樓一樓的柱子上,看見方許年後“唉”了一聲,然後将手中的籃球扔過來砸在方許年面前的柱子上,彈回去後被他拿在手上。
方許年吓了一跳,皺着眉抱怨道:“你幹嗎?下課了不回家,站在這兒吓人。”
賀川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籃球抛起來又接住,望着方許年好脾氣地說:“我這麼久沒來找你,你都不問問我去哪兒了,有你這麼當朋友的嗎?”
他長着一張帥氣的臉,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變成了痞帥,說話時逐漸靠近方許年,刻意地将自己側臉上的傷口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你臉怎麼了?”
上鈎了。
賀川笑着用手肘拐了拐他,神神秘秘地說:“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出去玩呗,今晚去我家住,然後明早我送你回學校,不耽誤你上課。”
“不要,我要回宿舍了。”方許年說完就走。
賀川連忙追上來,“唉,方許年!你站住!”
方許年站住,轉過身無奈地看着他。
高大的少年站在不遠處,手裡拿着個籃球有一搭沒一搭地抛着,他臉上的傷口還在滲血,臉上的笑容像是在強撐,整個人像一隻被抛棄的小狗,緊緊跟在自己身後。
方許年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抖了一下,他皺着臉,語氣極差地說:“都是因為你,柳雨旎才會覺得我是同性戀,變本加厲地欺負我。她喜歡你又不找你,反倒來找我出氣,很離譜。”
“你不是同性戀嗎?”
賀川走近了問,他站定在方許年面前,笑意消失的臉上帶着幾絲狠勁。
方許年說:“我當然不是。”
賀川嗤笑一聲,語氣不善地說:“你他媽最好别跟我說什麼,你不是同性戀,隻是恰好喜歡駱明驕的話,我真的會揍你的。”
“你有病啊,瞎說什麼,我跟他是朋友。”
賀川不知道信沒信,扯着嘴角露出一個假笑,繼續說:“那他喜歡你,你跟他同吃同住的,還去他家玩。我喜歡你你就老是躲着我,對我說話也兇巴巴的,這不公平。”
方許年無語,氣沖沖地說:“你腦子裡能不能裝點别的?全是愛愛愛的有什麼用?高考能加分嗎?能讓你考個好大學嗎?明年就高考了,你能不能正經點?現在好好學,還有機會考個好學校。”
賀川無所謂地“哦”了一聲,嬉皮笑臉地說:“師父不要念了,很下頭。再說了,就算我高考考得很差,也可以上很好的學校,所以成績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方許年面帶嫌棄地說:“哦,那随你吧。”
“這周日我過生日,你也來吧。怎麼說也是朋友,我對你一直挺仗義的,來陪我過個生日不過分吧。”
确實,他們之前是朋友。在駱明驕出現之前,賀川是他唯一的朋友。
或許賀川有很多缺點,但不能否認,在被大家無視排擠的日子裡,賀川散發出來的善意讓他度過了很多辛酸的日子。
想起這些,方許年應下了這個邀約。
“對了,你的數學筆記借我一份呗。”
“在宿舍,你跟我去拿吧。”
“行。”
方許年帶着賀川回宿舍,把自己的數學筆記給了他,還叮囑他下次月考好好考。
“你這次考倒數第四十八,下次好好考。”
賀川無語,翻了個白眼:“你能不能正數啊,倒數四十八也太難聽了。我走了,周日見,你看着點時間别遲到了。”
“好。”
賀川離開後,宿舍裡的氣氛冷得吓人。
方許年習慣了,就抱着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去陽台收衣服,看見地上有條褲子被吹掉在地上,就幫忙撿起來搭在洗漱台上,然後走到門邊對着宿舍裡說:“趙岩,你的褲子掉地上了,我給你放在洗漱台上了。”
他們的洗漱台是一長排的,有三個水龍頭可以用,平時大家洗漱和洗衣服都是在這上面,很方便。
趙岩沒回話,氣沖沖地下床過來,路過方許年的時候撞了他一下,然後出去外面洗褲子。
方許年一臉茫然地看着他,然後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放輕了聲音對趙岩說:“你剛才撞到我了。”
明明位置很寬,他還站在最邊上,趙岩還是撞到他了。
他有些不舒服,除了被撞到外,還有說話沒被搭理的不解。他們明明關系不錯,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趙岩将濕漉漉的褲子摔在洗漱台上,轉過身一臉不爽地看着他,語氣很沖地說:“我就是撞你了,怎麼着?”
方許年有些無措,他甚至有些恍惚,覺得之前和他們關系變好的場景都是錯覺,否則為什麼會昨天還一起在食堂吃飯,今天就惡語相向了。
陽台的燈很暗,方許年眯着的眼睛看趙岩,發現他臉上竟然有傷。
賀川臉上也有傷。
這仿佛是某種關聯,又像是解謎遊戲裡的關鍵性證據。
他連忙問道:“你的臉怎麼了?”
趙岩冷哼一聲:“因為有人在賀川面前叭叭,說我們在宿舍蛐蛐他,所以今天下了晚自習我們被堵了,跟賀川他們打了一架。你滿意了嗎?”
方許年死死握着拳頭,臉色難看地說:“不是我說的!我跟賀川很久沒見了,今晚我遇見他的時候他臉上已經有傷了,不是我說的。”
“那是誰說的?咱們宿舍就你認識賀川,那倆書呆子跟賀川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總不能是他們說的吧?”
方許年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掏出手機給賀川打電話,還開了外放。
“喂,怎麼了?”
賀川那邊傳來的聲音帶着風聲,像是在騎車。
方許年咽了一口唾沫,讓自己冷靜下來,用很正常的語氣問他:“忘了問你,你臉上的傷怎麼來的?跟人打架了嗎?”
“哦,那個啊……”
風聲消失了,對面的聲音變得更清楚,他說:“跟人打架了,有幾個多嘴的在背後嚼我舌根,今天正好遇見就動手了。”
“嚼你舌根?真的假的?不會是你想要打人随便找的借口吧。”
“靠,方許年,我是精神病嗎,随便找個借口就打人。反正他們就是說了,有人告訴我的。”
“誰告訴你的?”
賀川停頓了一下,哼笑一聲,漫不經心地說:“你怎麼那麼在意啊?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挂了。”
方許年挂了電話,看着趙岩很認真地說:“我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你相信這件事跟我無關,但我确實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宿舍裡發生的任何事情,信不信看你們。如果覺得我不值得被信任的話,以後這些話就避着我說好了。”
他回到宿舍裡開始刷題,寫了一會兒就拿着自己的保溫杯去接水喝。
杯子遞到嘴邊的時候,他聞到了裡面奇怪的味道,他走到陽台将水倒出來,然後發現了幾個吸過的煙頭。
趙岩還在旁邊洗衣服,他下意識地看向對方。
恰好,趙岩也在看他。
沉默片刻,趙岩罵了句髒話,急切地說:“你什麼意思?這不是我們弄的。”
“我也沒說是你們弄的。”
“那你看我幹嗎?”
方許年沒說話,那幾個煙頭是用過的,曾被别人含在嘴裡過,然後被扔進了他的杯子裡,不管煙頭是誰扔的,這個杯子都用不了了。
他将杯子扔在垃圾桶裡,然後合上習題冊,一言不發地爬上床。
趙岩從陽台進來後,陳茂小聲問他,“怎麼了?”
“有人給方許年杯子裡扔了煙頭。”
他們宿舍裡隻有一個人會抽煙,就是胡文奧。
躺着玩手機的胡文奧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然後對上趙岩和陳茂的目光,他彈射着坐起來,立刻反駁道:“看我幹啥,又不是我弄的。”
陳茂小聲說:“晚上我和趙岩去醫務室了,你一個人先回的宿舍,你确定你沒弄?”
“當然!那時候我又不知道方許年認識賀川,我給他杯子裡放煙頭幹嗎?反正我回來的時候他倆都在,要不問問他們?”
胡文奧說着用眼神瞥了一眼那兩個戴着耳機學習的男生,他們和方許年的關系一直很差,經常欺負方許年。
陳茂看了一眼方許年的床位,他拉着窗簾在休息。
“杜文松,齊原,你們回宿舍早,有沒有看見有人往方許年的杯子裡扔東西?”陳茂問道。
趙岩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沉着臉不悅地說:“你别說話,這事兒跟我們沒關系,别瞎出頭當好人。”
陳茂瞥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如果不說清楚,這件事就得不清不楚地落在我們頭上,畢竟咱們宿舍隻有胡文奧抽煙。而且你剛才還跟方許年起沖突了,他懷疑我們是正常的。”
“竟然我們都沒做,那就得找出是誰幹的。”
胡文奧也搭腔:“對啊,這黑鍋我可不能背。”
趙岩想想也對,就扯着大嗓門又問了一遍。
杜文松和齊原摘下耳機,一臉迷茫地說:“沒有啊,我們回來的時候沒看到有人。怎麼了?”
陳茂他們沒說話。
反倒是齊原,竟然主動跟方許年搭話:“方許年,有人往你杯子裡扔東西嗎?是什麼啊?要不要跟老師說?”
窗簾沒有拉開,但是方許年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謝謝,我已經發消息給袁老師了,他說等他看了監控再說。我跟袁老師說,那些煙頭來曆不明,我懷疑有人給我投毒,如果找不到兇手,我就要轉學,他說他會嚴肅處理。”
趙岩松了一口氣,“行,老師在查就行。”
胡文奧很緊張地說:“靠,最後查起來不會把我抽煙的事情捅出去吧,要是讓我爸知道,我得挨一頓毒打。”
齊原尴尬地笑了笑,附和着方許年的話說:“挺好的,老師一定會好好查的。不過這個很難查吧……”
方許年又說:“沒關系,如果查不出來我就轉學。我成績好,去哪個學校都可以。”
以前的他不敢想轉學的事,因為那很麻煩,會耽擱媽媽上班,還會失去岚星的獎學金。
可現在他不在乎了,如果媽媽沒時間,他可以自己去辦手續,大部分學校都會接納他的,而且大部分公立學校都沒有晚自習,他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變多了,也能更好地照顧媽媽。
至于獎學金……
那個不着急,他完全可以上了大學之後找兼職賺錢,他成績好,如果考一所好大學,兼職并不難找。
他的話讓宿舍裡陷入了沉默,他們好像這才反應過來,方許年是年級第一,以他的成績轉學,别的學校隻會捧着他。反倒是岚星,未必會舍得放他走。
方許年好像變了,他不再是之前那個怯懦的瘦弱男生,被别人盯着看都會覺得渾身僵硬,還會同手同腳。
他說話的聲音變大了,走路的樣子變得正常,就算被叫到黑闆上做題,也不會渾身僵硬,臉通紅了。
他逐漸擺脫了曾經的自己,真正走出來後才覺得那些泥潭這麼淺,根本困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