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駱明驕相處的時間久了,沾染了對方的灑脫和桀骜。
第二天宿舍裡所有人都被袁老師叫到辦公室談話,方許年是最後一個,袁老師告訴他所有昨晚進過他們宿舍的人都約談了,但是大家都否認自己往他杯子裡扔過煙頭,之後他們還會繼續調查,讓方許年自己也注意一點,發現什麼異常及時告訴老師。
袁老師給他送了個新的保溫杯,方許年拿着保溫杯,勉強接受了這個結果。
不管能不能查出來,隻要校方有查的态度就好了,他安生日子沒過兩天,不希望這種平靜再度被打破。
回教室時已經上課了,是班主任的課。
他們的班主任馮楊,是個極度勢利的人,最擅長看人下菜碟,用家境将班裡的學生分為三六九等,還經常在上課時間炫耀自己的留學經曆和旅遊日常,最喜歡的學生就是有權有勢的江望。
他曾是江望的保護傘,也是柳雨旎的護身符。
方許年站在門口喊了聲“報告”。
馮楊沒有反應,還在繼續上課。
方許年皺眉,握着水杯再次喊道:“報告!”
他聲音很大,馮楊被迫中止了講課。
對方臉色很難看地望過來,将課本猛地合上,坐在椅子上煩躁地說:“做什麼去了?”
“袁老師找我。”
“有什麼事非得上課聊?遲到了整整七分鐘。既然不想聽,那我也不想講了,正好休息一下,回座位坐着吧,我們全班休息七分鐘再講。”
有人發出了不滿的聲音,馮楊敲了敲講桌,陰陽怪氣地說:“叫什麼叫,年級第一都不急,你們着什麼急。而且别人覺得少上七分鐘的課沒影響,你們怎麼不行?”
那些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了方許年的身上,他裝作看不到,戴上耳機打開APP開始刷題。
“你們看,人家年級第一根本不用聽課,反倒是你們,少講幾分鐘叫得跟什麼似的,這麼認真也沒見你們考多好。”
方許年摘下耳機,不耐煩地站起來說:“老師,如果你不想講就讓大家上自習,不要說那麼多廢話影響我學習。反正你也不怎麼會教,隻會照着書念,像個AI點讀機,上課不上課都是一樣的效果。”
“你什麼意思!方許年,你成績好就可以在課堂上胡說八道嗎?你是沒家教嗎?你媽沒教過你要尊師重道嗎?”
方許年不搭理他的攻擊,隻是說:“你請假之後有兩個老師來代了你的課,哪一個都比你教得好。教學水平很差,人品也很差,不僅教不會學生,還要在課堂上指責學生沒家教,你這樣的人竟然都能當班主任。”
馮楊猛地一拍講台,氣得臉色通紅,指着方許年說:“你、你跟我來辦公室。”
“我不去,你想去就自己去。”
“方許年!”
方許年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刷題。
正好這時候,手機裡來了一條消息。
[顧文素:要是你真轉過來,高二的班主任得為了你打得頭破血流。]
[方許年:餅幹熊轉圈圈.jpg]
這個學校有什麼地方值得留戀嗎?
方許年想了很多,從好吃的飯菜到免費的例湯,再到燦爛的夕陽和路邊清新的樹木,可這些好像都不值得留戀,真正讓他覺得舍不得的,隻有駱明驕。
可駱明驕是一陣陽光,本身就不屬于岚星。
岚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值得他留戀。
在這裡經曆的所有事情都不值得被紀念,唯一值得被紀念的隻有和駱明驕在一起的時間。
而且駱明驕還因為他被非議,那些人私底下談論他的性向,揣測他們的關系,對駱明驕的家庭和性格指指點點。
就像是布滿青苔和死水的井底,陽光出現後都不能煥發新的生機,反倒讓陽光都變得黯淡。
他想逃離井底,帶着駱明驕一起。
他點開駱明驕的對話框,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給他發消息。
再等等吧,也不是非要轉學。
[顧文素:轉吧轉吧,我剛跟我們班主任說了,他說你要是想轉的話可以直接聯系他,到時候先來三中上課,學籍什麼的慢慢轉就行。]
[顧文素:轉過來跟我一個班,咱倆一起玩。]
[顧文素:轉吧轉吧!]
[方許年:我再想想,确定了再跟你說。]
[顧文素:好!我們班主任要了你的電話,之後可能會打電話給你,你就實話跟他說就行了,他人挺好的。]
[方許年:好,謝謝你。]
[顧文素:不用謝,都是朋友,不說那些客套話。]
當方許年抱着轉學的心思後,一切問題都變得迎刃而解,他敢說出自己的不滿,也敢公然頂撞老師,遇到說他壞話的學生,他也會直接站出來對峙。
這明明隻是一個思路,卻讓他生出了無限的勇氣。
而這種勇氣,是駱明驕給他的。
曾經他一直在幻想虛幻的未來,一邊覺得自己的未來一定是光明的,一定可以擺脫這種令人窒息的困境。
一邊又不斷懷疑,自己真的可以擺脫困境嗎?這樣的處境真的是換個環境就能解決的嗎?痛苦的根源究竟是人還是周圍的環境,亦或是自己?
如果根源是自己的話,那不管換多少個環境都是這樣的,會一直陷于這種困境中無法脫身,因為無法診治自己,無法在窒息的生态中解救自己。
但是駱明驕的出現帶來了關于未來的一些預告,那是光明的,陽光的,璀璨的,溫暖的。
也讓他不斷确信,導緻我痛苦的根源不是我自己,而是我周圍的人,是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隻要擺脫這個環境,我就能快樂。
以前他覺得擺脫這個環境唯一的辦法就是高考,現在更大膽一些了,想到了轉學。
他真的很想轉學。
一周時間,方許年去了好幾次辦公室。
因為頂撞老師,因為跟同學的矛盾,因為那些流言蜚語。
他絲毫不在乎,每次袁老師循循善誘的時候,他都會說:“如果我身上發生的事情讓老師你覺得很棘手,那我可以轉學。我不想給老師添亂,但是我又不想容忍他們欺負我。”
袁老師總是一副很無奈的樣子說:“方許年,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是個安分守己的好孩子。”
“不是的,我以前是個受氣包。什麼都不知道說,隻會自己默默受欺負。老師,我現在不是不安分守己,隻是我不想當受氣包了,你們是老師,你們是大人,你們不應該犧牲我來換取表面的和平。”
“你這話說得太嚴重了,什麼叫‘犧牲’,沒有這回事。”
“就是‘犧牲’。班主任知道江望和柳雨旎會欺負我,但是他不管,就算我主動說了,他也不管,他用漠視我的遭遇來粉飾太平,假裝大家一切都好。當被欺負的人不想被欺負了,你們就說他不‘安分守己’。”
袁老師皺眉,一臉不滿地說:“你現在很像駱明驕,你跟他學了很多壞習慣。”
“您在轉移話題,因為我說對了。我沒有跟他學到壞習慣,我隻是學會了不要忍氣吞聲,縱容别人欺負我。”
袁老師沉默。
方許年扯了扯校服的下擺,下定決心說道:“我下周應該會轉學,三中那邊的老師聯系我了,說我可以先過去上課,學籍的事情不着急,他們可以幫我辦。我周末回家跟我媽說一聲,下周就不來上課了。”
“方許年,你這個決定非常草率!學校培養你這麼久……”
方許年出聲打斷了他的說教:“老師,在勸我感謝學校之前,能不能先把折桂榜上的髒話去掉。那些罵我的話,已經留在上面一整天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沒有給袁老師繼續說話的機會。
手機裡還留着被罵的照片,隔着一層玻璃,他的頭像被圈起來,周圍畫了很多箭頭,每個箭頭都寫着罵人的話。
在得到道歉後,表面上的霸淩變成了私底下的霸淩。
方許年不在乎敵人是新是舊,他隻知道自己厭惡這個環境,讨厭這個學校,想要離開的心那麼迫切。
今天才周四,他回教室收拾了書包和雜物,最後背着書包抱着紙箱子離開了學校。
先回家把這些東西放着,然後再回來收拾宿舍裡的東西。
将東西全部搬回家後,方許年去營業廳辦了一張新的電話卡,将之前那張會收到騷擾短信的手機卡注銷了。
下午許文秀回來後看到他在家吓了一大跳,問他怎麼回事。
方許年說了自己想轉學,已經聯系好三中了。
“手續麻煩嗎?”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母子倆心照不宣的默契讓她沒有問太多細節,隻是問這個手續麻不麻煩,自己需要請多少天的假來完成這件事。
方許年突然感受到親情的力量,被沖擊得有些晃神,他想過很多種結局,但是沒有一種是這麼和諧又溫暖的。
“不麻煩,三中的老師說隻要我們這邊把需要的材料準備好,他可以全權負責這件事。在轉學手續辦好之前,我可以先去三中上課,我決定下周一就去三中,已經和那邊的老師說好了。”
許文秀笑了,“不麻煩就好,我去幫你準備材料,下周一送你去三中。”
“好。”
對于他們家來說,這好像是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又好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有關這件事的交談,甚至沒有晚上吃什麼說的多。
可就是這三言兩語的交談,讓方許年變得很輕松,心裡的大山被移走,他再也不用擔心在學校的某個角落遇見柳雨旎了,也不擔心那些流言蜚語會跟着自己走進大學裡。
走出陰影的那一天,隻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天。
晚上駱明驕給方許年打視頻的時候,聽到了他要轉學的消息,他笑着打趣:“現在這麼厲害了,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不怕我周一去學校發現你不在找你麻煩啊。”
方許年笑得很輕松,說話的語氣也滿是雀躍:“不怕,你又不會怪我。”
駱明驕覺得他的樣子太可愛,就學着他的語氣說:“你又不會怪我~”
方許年就看着他笑,然後将鏡頭翻轉對着許文秀,“你看,我媽媽在裝泡菜,等我去三中住校了可以帶去宿舍吃。顧文素說三中的飯不好吃,大家都會從家裡帶些吃的去放着,鹹菜泡菜這種,舍管老師不管的。”
“他們宿舍有兩個空床位,到時候我直接搬進去!”
駱明驕笑着應了一聲,“家裡姜姨做了很多果醬,等我回來了給你帶。之後我可能就不去學校了,我哥這邊有點忙,我留下來做事情,周末讓顧文素他們帶着你去玩,我要是回來的話就去找你。”
“好,你忙你的事情,我們大學見。”
“什麼大學見,周末見。”
“哦,周末見。”
視頻挂斷後方許年笑嘻嘻地跟許文秀一起切蘿蔔,他們要裝一壇酸蘿蔔,夏天太熱了沒胃口,酸蘿蔔開胃解膩,是方許年很喜歡的一種泡菜。
許文秀刻意忽視他和駱明驕的熟稔和親近,從冰箱裡拿了幾個小米辣出來,“放幾個辣椒?”
“不放了,新舍友可能吃不慣辣。”
許文秀捏着那幾個辣椒,突然說:“你問問你認識的那個同學,他們吃不吃辣,吃的話就放。”
方許年喜歡吃放辣椒的,要是泡蘿蔔裡放幾個小米辣,他吃泡面都能夾幾條出來吃。她不想讓孩子為了别人的口味而将就,她是一個媽媽,她隻想要考慮自己的孩子。
[方許年:你們宿舍的人吃辣嗎?我和我媽在裝泡菜,問問你們吃不吃辣。]
[顧文素:吃!我室友他奶奶做的醬油小米辣,我們一周吃一罐!]
[顧文素:我給你拉進我們的群裡,你下周一來的時候在群裡說一聲,老陳讓我們去接你,給你搬東西啥的。你早上來,早上最後一節是體育課,我們一起打羽毛球。]
[方許年:好。]
他被拉進了一個群裡,群名叫:131(4)。
[顧文素:這是我們新舍友,方許年,大家歡迎!]
[褚宵:歡迎歡迎。]
[方聶:哇,高一聯考第三名,中考全市第三。哥們兒你不會高考也考個第三名吧,那太牛了。]
[趙思源:收聲!這可是老陳看好的狀元苗子,你不要毒奶。]
[褚宵:不要毒奶!]
[方許年:餅幹熊轉圈圈.jpg]
[方許年:沒關系,我努力,争取下一次聯考考第二!]
[顧文素:别,你直接争取考第一!你考第一我請全宿舍吃飯,去吃那個死貴死貴的自助,人均一千七那個。]
[褚宵:你考第二我請全宿舍喝一星期的飲料,人均五十額度。]
[方聶:你考第三我請全宿舍吃一星期食堂,人均二百額度。]
[趙思源:你考第四我請全宿舍去我家一日遊,參觀一下我九十七歲的太奶奶和三歲的小侄兒。]
[方許年:突然有壓力了。]
[褚宵:求你考第一!]
[方聶:求你考第一!]
[趙思源:求你考第一!]
[方許年:我努力!餅幹熊看書.jpg]
“怎麼了?傻笑什麼?”許文秀問他。
方許年說:“新舍友都很好。”
“那就好,大家好好相處,好好學習。你明天去市場買兩隻雞,我給你炒點肉松帶去學校吃,食堂的菜不好吃的話你就用肉松拌飯吃。再給你炒罐雜醬,買五花肉、香菇、花生和芝麻。”
“好。”
周五他們做了很多吃的,周六許文秀帶方許年去市場買衣服,好幾個簡潔的攤位挂着密密麻麻的衣服,價格實惠,樣式很多,建設小區這一片的居民大部分都在這裡買衣服,比起那些店裡劃算不少,而且穿着不好也方便退換。
“許姐,好久沒見了,今天怎麼有空來市場了?”
熱情的女攤主一看見方許年就連聲誇贊,“唉,許年都長這麼高了,長得真俊,像你媽媽年輕的時候,那可是我們這一片出了名的大美人。”
許文秀笑着和她閑聊了兩句,然後才說正事:“這孩子要轉學去三中了,我帶他來買幾件新衣服,你眼光好,你給挑挑,去了新學校别讓人看不起他。”
旁邊的攤主聽見了立馬說道:“許姐你這話說得太謙虛了,就你家許年那成績,去哪個學校都是金寶貝,誰敢看不起他啊。”
“是啊許姐,你家許年那是文曲星下凡,咱們這一片多少孩子,就你家許年聰明,從小就會讀書。”
“有這樣的兒子,你以後就等着享清福吧。孩子又會讀書又孝順,我們啊求都求不來。”
“那可是三中啊,多少人擠破頭都進不去,就你家許年出息,想去就去了。我兒子上個破爛十三中還天天逃課,以後考個本科都費勁兒……”
許文秀被哄得臉都紅了,抓着方許年的袖子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等着攤主去拿衣服。
方許年指了指角落裡說道:“媽,那兒有凳子,你坐着等我吧。”
“行,我坐着等。”
攤主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化着大濃妝,燙着紅色卷發,是個熱心又細心的大姐,方許年從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在她家買的,她算是許文秀為數不多的朋友。
“許年過來,試試這幾件。三中的校服質量還可以,是外套配褲子,我給你拿了幾件短袖,到時候配校服穿,還有兩雙新鞋,試試合不合腳。”
她是個心思細膩的女人,從十幾歲就開始做服裝生意,看過了太多人,所以總能給大家挑到合适的衣服。她不愛進那種盜版的名牌鞋子,顧客不懂,花錢買了穿出去還丢人,她心腸好,見不得人丢臉。
方許年從小到大都在她這兒買衣服,她總是給搭最合适的,就算是便宜的衣服,穿上也幹淨清爽。
方許年抱着一摞衣服進了試衣間,然後女攤主就去許文秀旁邊坐着和她閑聊,手裡夾着一根煙,一邊說許文秀要苦盡甘來了,一邊埋怨自家不成器的孩子。
許文秀就說:“大勇就是成績不好,性子還是好的,又孝順又懂事,放假了也不出去玩,每天都過來幫你,比别人家的好太多了。”
女攤主也是笑:“那傻小子也就隻有孝順了,不過我和他爸都是這麼想的,聽話孝順就行了,要是真讀不進去,就混個文憑出來,我們想法子給他找個工作幹着,實在不行攢點錢給他開個小店,也能過下去。”
“就是了,你們人脈廣,大勇以後的路好走。我家不一樣,我沒本事,許年隻能靠自己,我幫不了他。”
“許姐你說這話就不好聽了,你一個人把他拉扯大,那時候多少人想娶你你都不嫁,就是為了照顧孩子,許年是個好孩子,這些事他心裡都清楚的,他以後會報答你的。”
許文秀就笑:“我也不圖他報答我,隻要他過得好,不管我都行。他爸還在的時候,總說要攢錢給他上大學,後來他爸走了,我就自己攢錢給他上大學。”
“唉……許姐,别想了,以前的事情想多了傷心。”
許文秀想說不傷心,可張了張嘴沒能說得出來,還是有些傷心的。
要是她男人還在,她和孩子這十多年不會吃那麼多苦。他們兩口子都是不怕苦的人,一定能給孩子攢下更多的錢,讓他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樣,穿名牌鞋,背名牌書包,擁有一輛自己的自行車。
買了三件衣服兩雙鞋,攤主收了個整數,三百。
走着走着,許文秀突然說:“走,去給你買輛自行車。之後上大學了也能騎,我聽人說那大學裡大得很,都要騎車的。”
“那就等大學了再買,現在還要住校,買了也用不上。回家吧媽,還要給我收拾行李呢。”
“行,那等你大學了我給你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