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也是賀川的生日。
作為學校裡公認的好人緣,賀川的生日邀請了很多人,岚星的學生隻占一小部分,大多數都是他之前的初中同學和校外的朋友。
賀川現在住在冷家老宅,由外公外婆撫養,老兩口向來偏愛小女兒,所以對賀川愛屋及烏,先是彌補性地給他買車買房,之後零花錢也流水一樣地給。
再加上賀家那邊每月會給一筆撫養費,所以賀川手裡向來不缺錢,出手闊綽也是他維持友誼的方法之一。
生日活動從中午就開始了,賀川包下了一個露營基地。
露營基地離建設小區很遠,方許年坐了二十分鐘地鐵,然後騎了半個小時的共享單車到最遠的停車點後走着過去的。
天空有些陰沉,空氣裡的水分子十分活躍,能夠感受到水汽貼在臉上,有些潮濕,有些冰涼。
方許年手裡拎着給賀川帶的生日禮物,是一套比較基礎的習題冊,和一個前途似錦的鑰匙扣。
他穿着新買的短袖和白色長褲,外套是一件純棉的藍色條紋襯衫,腳上穿着嶄新的帆布鞋,細瘦的腳腕被白色襪子包裹,減輕了新鞋的磨腳程度。
他到的時候露營基地已經有很多人了,廣袤的草場上搭着不同顔色的帳篷,大多數帳篷裡都有人坐在聊天打牌,許多都是生面孔,隻偶爾能在人群中看到幾張略微熟悉的臉。
帳篷區不遠處是燒烤區,是一個占地面積很廣的大型木質建築,被分成一格一格的燒烤隔間,每個隔間都隔着一段距離,是左右兩邊有牆,前後挂着茅草簾的開放式結構,屋子裡配備了簡單的料理台和風扇,烤桌也分為碳烤和電烤兩種形式。
因為是給賀川過生日,所以工作人員給他們搭的帳篷和分配的燒烤隔間都很密集,燒烤間是同一列的,帳篷是圍在一起的。
賀川正在其中一個燒烤間裡和人打遊戲,一擡眼就看到方許年幹幹淨淨地出現在不遠處,手裡拎着一個書店的布袋子,有些拘謹地四處張望。
他按滅了手中的煙,從口袋裡掏出口香糖盒子抽出一片塞進嘴裡嚼了好幾下,然後才收起手機朝那邊走去。
“唉!川哥,你怎麼不動了?唉唉唉!我靠,這打野有病吧,追老子這麼久!”
戴着鴨舌帽的男生抱着手機吱哇亂叫,他千辛萬苦帶着對面打野跑到隊友身邊,指望隊友和自己一起把人殺了,結果隊友站着不動彈,被對面打野一套就帶走了,自己還得繼續逃命。
賀川望着方許年的身影,扯了扯坐了許久有些發皺的褲子,随口說道:“方許年來了,我去接他。”
“唉!哥,你打完再去啊!”
“方許年,你在岚星喜歡的那個小男生?”另一個男生突然擡頭,他嘴裡叼着煙,斜着眼順着賀川的目光看過去,眼裡藏着戾氣,嗤笑一聲說:“靠,你什麼時候喜歡這種了?”
賀川沒搭理他,匆忙地朝着方許年走過去。
在這一瞬間,他單純地因為方許年的到來而感到高興,尚且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心思。
在他走後,那個嘴裡叼着煙的男生冷笑一聲,意味不明地罵了一句:“靠,看着真他媽礙眼。”
“方許年、方許年……”
他将這個名字念了兩遍,将旁邊躺在搖椅上睡覺的白發少年驚醒了,那少年迷迷糊糊地問:“方許年在哪?”
叼着煙的男生朝前方擡了擡下巴,态度很是輕蔑地說:“喏,那個穿着一身喪的。”
白發少年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毫無征兆地擡腳踹了一下叼着煙的男生,語氣不善地說:“真沒素質,什麼叫‘一身喪’?賀川過生日,你小子能不能積點口德,别說這種晦氣話。”
那男生沒說話,撒氣一般将手機摔在桌面上。
現在就有兩個隊友挂機了,戴鴨舌帽的男生欲哭無淚,和另外兩人面面相觑,最後觍着臉湊到搖椅旁邊,語氣極為谄媚地對白發少年說:“蕭哥,你帶我們打兩把呗。”
少年本想一口回絕,但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就順勢将手機掏出來,扯出一個笑容,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行啊,你們這把投吧,我拉個朋友一起來帶你們。不過閑着也是閑着,你跟我說說那個方許年呗,意思是賀川喜歡他?”
“好好好!”
鴨舌帽搬了椅子過來坐在少年身邊,嘴無遮攔地說:“川哥去新學校以後認識的,一見鐘情來着。不過川哥的性格你也知道,喜歡的時候恨不得把人供起來,但是新鮮感一過就想把人甩開,我們都覺得這也是一時興起的,不過川哥說這回不一樣……”
賀川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在背後蛐蛐自己,他帶着方許年找了一個空着的帳篷,讓他在這裡休息,如果餓了就說,他讓工作人員上食材,直接開始燒烤。
方許年在家裡吃過東西才來的,所以也不太餓,就拒絕了。
兩人坐在帳篷邊緣,那袋子禮物被賀川放在一邊,他突然看着方許年說:“許年,你要不要跟我談戀愛?”
“不要。我當你是朋友,也很感謝你這個朋友,我對你沒有一點朋友以外的情感。如果我有什麼地方越界了導緻你誤會,那我跟你道歉,你告訴我,我以後會多注意的。”
方許年說完覺得有些尴尬,縮成一團抱着雙腿,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賀川照樣笑得帥氣,他望着方許年臉側的細小絨毛,耐心地勸道:“連試試都不願意嗎?這并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恰恰相反,這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在戀愛期間我會很愛很愛你。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你,你不想試試嗎?”
“我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換取被愛的機會。我媽媽很愛我,我能感受到她的愛,清晰直白的。”
“可是她的愛嚴厲壓抑,她情緒不穩定,她會對你抱怨,會動手打你,和她在一起你并不高興。而我的愛會讓你高興,不會給你任何壓力,你現在的困境,你的痛苦,我都能幫你終結……”
方許年眉眼低垂,一副柔弱可欺的溫順模樣,賀川停止了自己的循循善誘,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頰。
可是手伸到一半,對方就躲開了,他照樣是那副溫順的模樣,但是嘴裡的話卻有些刻薄,他說:“我還沒有那麼廢物,什麼事都需要别人解決。”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答應和我在一起後,我能夠名正言順地幫你解決這些問題。比起駱明驕,我的方法更一勞永逸。”
方許年挑了挑眉,面上罕見地帶着些冷峻,“你也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能夠自己解決問題。”
“哦?”賀川的語氣明顯是不相信,但是他沒有明說,隻是拐彎抹角地說:“那你很厲害。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如果由我來幫你解決,一定是一勞永逸的。”
“怎麼個一勞永逸法?你要殺了他們嗎?殺了他們,再殺了他們全家?”
方許年說完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最後說了一句:“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否認過我的困境,你否認了霸淩這件事的存在。賀川,你前後矛盾的樣子很詭異,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而且賀川點破了他和母親之間那些崩潰的瞬間,這種窺視感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他說完轉身就走,賀川連忙站起來去拉他,拽着他的袖子不讓走,很急切地說:“我那時候否認是因為我不知情,後來我聽到了廣播,才知道了你的處境。我承認以前對你不夠上心,我以後會改的。”
方許年把他的手扒開,“不需要。”
賀川還想糾纏,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喊他們,染着白發的少年揮了揮手,大聲喊道:“賀川,有人來找方許年。”
方許年聽了,連忙朝着那個少年的方向走去。
他不想和賀川在這裡糾纏,而且在剛才的交談中他發現賀川這個人有點偏執和分裂,一邊強調自己的觀點,一邊反駁自己的觀點,看起來精神不是很正常的樣子,他不想和這種危險人物待太久,所以急着離開。
這頂帳篷的位置太角落了,他要去人多的地方,衆目睽睽之下賀川應該不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
好煩,賀川跟個精神病一樣。
賀川追了上來,白發少年伸手擋了他一下,笑眯眯地說:“嘛呢,大庭廣衆下拉拉扯扯的,有人找他,那人我認識,我都說了立馬帶他過去,你别讓我沒臉啊。”
白發少年帶着方許年在前面走,賀川陰沉着臉在後面跟。
鴨舌帽看見了還湊過來打趣了一句,“嘿,川哥你這表情像老婆跑了,還是跟兄弟跑的。”
賀川拉着臉踹了他一腳,被鴨舌帽嚷嚷着按在地上,揚言要将他制服。
白發少年笑了一聲,他雙手插兜,發絲被風揚起,露出精緻的眉眼,“我叫蕭羽,是駱哥的朋友,我媽媽和他媽媽是閨蜜。他之前在朋友圈發過你照片,我今天看見就認出來了,順口跟他提了一句,他就說要聯系人來接你回去。”
蕭羽狡黠地朝方許年擠眉弄眼的,然後小聲說:“賀川不是什麼好人,你别跟他交朋友。”
方許年疑惑地看向他,像是在問那你為什麼跟他交朋友?
蕭羽聳肩,無奈地說:“沒辦法,是親戚。”
“謝謝你。”
“嗨,說什麼謝啊。你過去吧,就在那邊。”
前方停着一輛銀灰色的奧迪A6,車窗緊閉,防窺玻璃阻擋着外人的視線。
方許年半信半疑地往前走,口袋裡的手機随時準備着撥打緊急電話。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一聲消息提示音,吓得他一個激靈。
他低頭看消息的時候,後座的車門打開了,一個穿着煙灰色襯衫和黑色針織外套的中年男人從車裡下來,朝着他走過來。
[駱明驕:我讓我舅舅去接你,然後送你回去。你是要考A大的人,少跟那些不三不四(賀川)的人接觸。]
[駱明驕:蕭羽和他是親戚,他說那人不行,你以後别跟他來往了。]
[駱明驕:舅舅看起來嚴厲,其實很溫和的,你别拘謹。]
“許年是吧,我是明驕的舅舅顧簡,你叫我舅舅就好。”
方許年顧不上回消息,連忙将手機塞進口袋裡,緊張地說道:“舅舅好,我是方許年。”
“嗯,之前明驕跟我提起過你。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說完看了一眼方許年的衣着,帶着川字紋的眉間下意識皺起,親近地叮囑道:“這段時間雨水多,你穿太少了,你們這些孩子弱不禁風的,穿這麼點容易生病,以後出門之前看看天氣預報,根據天氣增減衣物。”
“好,謝謝舅舅。”
返程的路走了一半就開始下暴雨,方許年和顧簡一起坐在後排,坐姿規範的可以上小學生課本。
短短幾分鐘就下起了暴雨,A市空氣質量一般,一下暴雨可見度就驟降,道路上的車輛為了安全都變為龜速行駛,數不清的車燈在暴雨中強勢地亮着,嘈雜的喇叭聲帶着司機的煩躁。
紅綠燈的光芒在雨中變得隐約,道路堵塞是必然的。
司機擔心出意外,詢問過雇主的意思後就更改了目的地,變道去往另一個地方。
方許年聽着那地名耳熟,又走了十多分鐘才反應過來,那是駱明驕家。
一個小時後,他們成功到達駱明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