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停入地下車庫,他們從車庫坐電梯上樓。
電梯門打開,姜姨已經等在門外了,她笑容親切,語氣帶着熟稔:“顧先生先坐着休息一會兒,廚房裡熬了姜湯,我給您端過來……呀,許年也來了呀。”
姜姨笑容更真切了,朝着客廳的方向說:“駱董,許年也來了。”
駱遠升聞言收起桌面上亂七八糟的樂高部件,站起來和他們打招呼。
姜姨端了兩碗姜湯過來,兩人邊吹邊喝。
方許年喝得慢,等他喝完,顧簡和駱遠升已經聊了好一會兒了。
聽着他們聊天,方許年才知道今天為什麼是顧簡去接他,原來是駱明驕在家族群裡問誰距離那個露營基地最近,順便去接一下人,這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明明才是第二次來這裡,方許年卻覺得很放松,無論是姜姨還是駱遠升都讓他感到親切,他喝完湯後坐在沙發上,雨聲喧嚣,落地窗外是密不透風的雨幕,花園在渾濁的景象中若隐若現。
暴雨的聲音很催眠,方許年眼皮逐漸變得沉重,在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他聽見了駱遠升的聲音。
“困了就去樓上睡,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的。”
方許年猛地睜開眼睛,強打着精神說:“不用了叔叔,我不困。”
“去房間休息吧,我們在這聊天,你在這兒待着也不自在。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兒,真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覺才能長得高。”說完也不聽方許年拒絕,直接喊姜姨帶人上樓。
方許年半推半就地上樓,然後躺在床上跟駱明驕發消息彙報現在的情況,不過對面在忙,一直沒回他消息,就這麼等着等着,手機從手中滑落,他徹底睡着了。
一邊是暴雨傾盆,一邊是晴空萬裡。
駱明驕眼下挂着兩個明顯的黑眼圈,駱明則下巴上是新冒出來的胡茬。
手機上來了條消息,駱明則疲憊的眼裡多了一抹光彩,他伸手推了推在車上睡着的弟弟,語氣亢奮地說:“明驕醒醒,可以去看場地了。”
駱明驕醒來後心髒跳得“砰砰”響,他緩了一會兒,用濕巾擦了擦臉,聲音喑啞地問:“你要不要先回酒店打理一下?”
“不去了,隻是看場地而已,又不是談别的。今天還有好幾個場地要看,沒必要浪費時間。”
因為原本選定的場地出了問題,這幾天他們都在忙着新場地的選擇,但是看來看去,好像都有不同的問題。
原本可以将這些瑣碎的事情交給專業的團隊來測算,他們回A市等着對比結果送上桌就可以了,但是駱明則想要帶駱明驕走一遍自己走過的路。
他橫沖直撞,單憑着駱明則這個名字在商界擁有一席之地的來時路。
那時候駱家還是駱爺爺掌權,連他父親都未能擁有撐起門庭的資格,年幼的他更是不被人放在眼裡,他或許是同齡人眼中的天才,但在商海中,他隻是個前途未蔔的富家子弟。
這種自視甚高想要證明自己的富家子弟太多了,會念書不代表會做生意。
所有人都覺得,他會像他穩紮穩打的爸一樣,跟在父輩身邊言傳身教很多年,在父輩的庇護下逐漸接手家裡的生意,然後中規中矩地守業。
但是他偏不,他偏要大刀闊斧地入場,和父親齊頭并進,甚至是站在父親身前成為庇護。
他和明驕是親兄弟,他們擁有相似的處境和截然不同的性格,他能感覺到,明驕骨子裡的叛逆讓他不會那麼規矩地按照父輩的安排走,既然如此,那就幫他引路,教他怎麼走自己的路。
他們是一家人,每個人的心血和經曆都會成為教科書,前人踏出來的道路,就是為了供後人行走的坦途。
這就是家族的意義。
他會帶着弟弟将自己踩過的坑都走一遍,讓他仔細看一遍這本兄長留下的“錯題集”。
他們沒有那麼自由,卻可以在限制之内找到自己的小自由。
一天的連續奔波沒有将駱明驕擊倒,反倒讓缺乏鍛煉的駱明則叫苦連天,他本就生活習慣不健康,平時又缺乏鍛煉,早就不是當初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了。
回到酒店後駱明則直接去了樓上的按摩室,駱明驕獨自回房間整理今天的資料。
中途駱明則回來了,遊魂似的飄過客廳鑽進房間洗漱,駱明驕頭也沒擡地說:“你需要鍛煉了。”
“再說吧。”
忙完後駱明驕打開手機一看,幾個小時前方許年發來了幾條消息。
[12:00 方許年:下暴雨了,舅舅帶着我來你家了,我還是住在上次的房間,這次姜姨換了一個藍色的四件套,很好看。圖片.JPG]
[12:05 方許年:我跟賀川說了絕交的話,等我轉學之後就徹底不來往了。我今天也覺得他很奇怪,有點吓人。]
[12:09 方許年:你那邊天氣怎麼樣?]
[12:13 方許年:新被套有茉莉花的味道,好香啊。傻笑.JPG]
[12:15 方許年:雨特别特别大,從窗子往外看像是世界末日一樣,全都是灰蒙蒙的。如果真的世界末日,希望在高考後,我要考狀元!]
駱明驕給他回了一條消息,得到回複後就給他打了電話。
A市的暴雨已經停了,方許年是在自己家接的電話,他們聊了很久,一直到許文秀催方許年睡覺才挂斷。
兩個小時,好像也沒聊什麼,全是些沒有用的廢話。
駱明驕将手機扔在桌上,往後靠躺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着酒店的天花闆。
“怎麼這副鬼樣子?”駱明則洗完澡出來坐在他旁邊,表情揶揄地打趣:“怎麼,跟你小男友吵架了?”
“注意你的用詞。同學和朋友,這兩個稱呼都可以用,不要胡編亂造。”
駱明則挑眉,“還同學朋友呢,一閑下來就抱着手機,有事沒事打電話開視頻的,我跟我朋友可不這樣。喜歡就喜歡,跟我沒必要嘴硬。”
“怎麼,他沒看上你?”駱明則洗漱結束後又精神了,湊在駱明驕身邊打聽八卦,一副想要徹夜長談地架勢。
“我是你哥,你不跟我說跟誰說,你說了我還能幫你分析分析,給你出謀劃策。”
駱明驕嫌棄地避開他的靠近,揮了揮面前的空氣,将那股沐浴乳的香味扇走,别人身上的味道太濃烈,會讓他有種領地被入侵的煩躁感。
見實在沒辦法把人趕走,他才不情不願地說=開口:“他沒必要喜歡我。”
“啊?”
駱明則有點懵了,“什麼叫沒必要?這個回答是他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還是你喜歡他但是不想跟他在一起?”
“他現在沒有同性戀的傾向,所以他沒必要喜歡我。喜歡我并不是什麼很必要的事情,我能為他做的我都會做,不管以何種身份,所以不管他是什麼身份,在我這裡的收益都是一樣的。”
他不知道自己描述得是否準确,駱明則又是否能理解話裡的意思。
一直以來,他都不擅長用言語表達,駱明則也不擅長揣摩别人的心思。
将心裡的想法說出來這個習慣是他跟方許年學的,哪怕有些心思會讓語言變得矯情肉麻,也是要說的。說不出口的話會一直漚在心裡,發爛發臭。
駱明則誇張地抖落一身雞皮疙瘩,笑着調侃道:“之前怎麼沒看出來,我弟還是個大情聖,張口閉口就是愛情。”
他沒聽懂。
駱明驕有些煩了,不想說了。
但是還得說,就像之前的方許年一樣,如果一遍聽不懂的話,就多說幾遍,将那些想法拆解開重新說。
“方許年這些年已經很辛苦了,他沒必要讓自己更辛苦,我也沒理由讓他更辛苦。他原本可以按部就班地上學、畢業、工作、戀愛、結婚、生子,過得平凡卻美滿,我不該用愛情的名義給他的未來增加更多困難。”
“我的家人很尊重我,所以接受了我的性向。但是他的家人不一定能接受,那是他相依為命的媽媽,如果不能被媽媽理解,他會痛苦很多年,那種痛苦并非愛情能夠彌補的。”
“我為什麼要為了我的愛情,去掠奪他的親情?他的願望那麼樸素,隻是想帶着媽媽過上好日子。他的願望裡原本就沒有我,我就不該擠進去将許阿姨擠走。”
愛情和親情占據着兩個位置,即便愛情蓬勃生長占據了大半的靈魂,也無法填補親情的缺口,哪怕隻是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缺口也不行。
駱明則沒想到他會說那麼多,也沒想到他會為方許年想那麼多。
那個叛逆桀骜的弟弟好像突然就長大了。
駱明則:“或許他媽媽能接受呢?這些猜測都是你的杞人憂天,這件事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麼複雜……”
“阿姨能接受,那别人呢?他以後的同學和同事能接受嗎?世界上那麼多人,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用言語刺向他。”
“他最抗拒被審視和議論,我不忍心帶他去那樣的流言蜚語裡。”
駱明驕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他說着這樣令人傷心的話,卻沒有洩露出哪怕一絲悲傷和不甘,他平淡地說着,就像是夜裡手足間最簡單的交談。
如果往後餘生都要承受異樣的眼光和流言蜚語,那對方許年來說,是不是相當于少年時期的陰霾從未離去。
他始終待在那個被審視的角落裡,從未有一刻真正走出來。
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窒息。
駱明則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問道:“那你呢,你不難過嗎?”
駱明驕:“除了愛情之外,我還有愛好、學業、工作、家人、朋友,有廣袤的世界可以去探索,有更多的項目可以去體驗。他生活美滿幸福,不代表我就會難過頹廢,這又不是非得二選一的結局,我們可以都幸福,以不同的方式。”
“哥,在你心疼我之前,你得明白一件事,方許年不是同性戀。”
“你真的長大了,我很感動。明驕……”
“别說這些惡心話,我要去睡了。”
駱明則:……
我難得感性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