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就這樣在柴房裡僵持了半晌。
越知初最後,還是抵不過他們的堅持。
于是隻好坦言:“我叫江初,隻是一名江湖遊醫。各位實在不必如此介懷,我路過此處,湊巧救了各位,隻能說我同各位有緣,至于恩不恩的,真談不上。”
李老三率先表态:“江醫師,我是個粗人,祖上都是種地的,不懂那許多大道理。但自小我娘就告訴我,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你放心,若将來有用得上我李老三的地方,你随時到禹州北郊李家村,隻說是我李老三的恩人,全村老小,必當鼎力相助。”
越知初聽着他渾厚粗犷的嗓子,看着他一身粗布舊衣的打扮,卻說出這麼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不免再一次感到動容。
姐弟倆也在牆角處,互相攙扶,勉力起了身。
姐姐的下巴傷得不輕,弟弟的手上全是勒痕,卻還是堅持給越知初行了禮,姐姐随後,氣虛理直地說:“江醫師,我們姐弟倆……是村裡遭了旱災,逃難到禹州城來的。前幾日……還靠着官府的赈濟……才……不至于餓死街頭。但我可以去給大戶人家浣衣繡布,我弟弟……可以去泥瓦場賣苦力,定不會……叫你,白白救了我們的性命。我叫白芝,靈芝的芝;我弟弟叫白岩,山岩的岩。你若……信得過,他日……我們姐弟隻要活着,便……随時願意,報答你這份恩情。便是這條性命……我們也隻當,是你的了。”
越知初聽得心裡一酸,忍不住出言拒絕:“不——”
“必”字還沒有說出口,弟弟白岩又是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給越知初磕了個頭。
越知初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太平盛世,百姓如蝼蟻。
這天下蒼生、人間百态,她明明親眼看過這麼久,卻還是每次看到,都能感受到不同的心驚膽戰。
于是,她忽然,改變了主意。
一個或許江遇在場,又要輕歎她感情用事的主意。
“白……白芝,白岩,我聽起來,你們姐弟倆,一時也無處可去。若要做工,也得等你們的傷養好才行。否則,隻怕我還沒找你們報恩,你們就先撐不住了。”
越知初小心斟酌着措辭,既怕惹了他們懷疑,又怕傷了他們心氣。
“我……雖然隻是一介遊醫,但畢竟遍遊天下,機緣巧合之下,也結識了不少朋友。我有個好姐妹,是在安陸府開布莊的。你們若是願意,就去投奔她可好?她那裡,應該還缺人手。”
她的話說完,白芝姐弟倆,果然面面相觑。
沒等到回應,越知初心裡愈發沒底。
她向來不是心性熱忱之人,主動向人提議,要給人推薦營生,更是頭一遭。
誰知,還沒等她忐忑完,白家姐弟又是雙雙一跪!
随即異口同聲地呼道:“江醫師大恩大德,我姐弟倆,誓死相報!”
越知初着實吓了一跳。
她手足無措地示意李老三幫忙解圍,李老三遂朗聲大笑:“好了好了,江醫師菩薩心腸,你們二位也别再跪了。快起來吧!這家夥,都給江醫師整害羞了。”
幸而白家姐弟還是順從地起身了,李老三也幫忙上前扶了一把。
至此,越知初心裡總算松了口氣。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鄭重地遞給李老三,真誠詢問:“李大哥,可否勞煩你,帶他們去城裡尋個醫館。白芝的傷勢看起來有些棘手,我眼下還有要事,隻怕無暇替她醫治。”
李老三慌忙推阻,他手裡還舉着越知初那把匕首,一時間進退兩難,語無倫次地回道:“江醫師!我等已經受了你如此大恩,怎可再收你的錢财!你放心,我李老三有的是力氣,必将這姐弟二人好生安置了,絕不讓你憂心!”
越知初卻執意将錢袋推給他:“不是什麼貴重的财物,李大哥莫要推辭了。你身子骨硬朗,他們還勞你多關照。這點錢,也隻夠三位應急。畢竟眼下,夜還深,醫館隻怕無人應門。我尋思,你們先找一處客棧好生歇下,等天亮了,即刻去醫館。”
李老三的眼睛幾乎泛出淚花:“江醫師……你……你真的是活菩薩!”
說着,竟還用衣袖抹了一把眼眶。
越知初又道:“這把匕首,就留着防身吧。”
她眼見李老三又要推辭,連忙用眼神示意他,匕首可以交給白岩。
畢竟他們姐弟倆相依為命,留着防身也好。
李老三這才安心收下錢袋,又當即将匕首遞給了白岩。
越知初心裡想的卻是,匕首若能用于防身,自是最好。
再不濟——
萬一,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拿去當了,換口糧食,也好。
畢竟——她那把随身匕首,可是來頭不小。
就算當鋪不識貨,或是商家故意昧良心,至少也夠他們姐弟,在去往安陸府的路上,用作糊口。
越知初又看向白芝,對她柔聲叮囑:“到了安陸,直接去尋‘廖氏布莊’,鋪子很大,不難找。記住我的暗号,就說,你從禹州來,萬花皆有蟲。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