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越知初在那一刻,是動了殺心的。
她雖然同江遇相處了十年,時常欽佩于他的淡然,和從未改變的善念。
而她,活了那麼多輩子,卻還是時常會感到,憤怒。
若是用了生尼師的說法,她的修行,還是不夠。
可她又偶爾會覺得,像江遇那樣活着——
窩囊。
她不是真的對江遇有意見,也認同人各有志。
或許,像江遇那樣,真正可以做到“随遇而安”的人,才是無論在怎樣的世間,都能活得不枉此生的人。
可越知初,她成不了那樣的人。
她隻要一想起淩軒門對池家做過的惡行,一想起初見時的時冬夏,一想起謝軒那虛僞至極的面孔,一想到……他們把那麼小的孩子,變成了殘酷的殺人工具……
一想到周運——
那個明明應該生長在美滿的家庭中,一生都醉心于研發香甜的糕點,活得無憂無慮的人,卻被迫東躲西藏,活進了她的“蟲”……
隻要想起如此種種,她就無法同情任何一個,在這樣的勾當裡,充當了幫兇的人。
縱然莫掌櫃,他未必是十惡不赦,他對謝軒,也算得上忠誠。
可越知初還是不免遷怒于那些人。
遷怒于,所有深陷困境,卻不思自救,反而将痛苦,施加在比他們更弱小的人身上的,那些人。
但眼前的小蘭,她的悲痛作不得假,在聽說“金錢镖殺人”那幾個字時,她眼中甚至迸出了驚人的恨意。
越知初很喜歡那樣的眼神。
恨,不是什麼值得傳頌的情感。卻能讓一個人,充滿了活生生的氣息。
欣賞了片刻小蘭的眼神,越知初忽然将手裡的木枝丢在了假山旁。
她再次湊近了小蘭,用低沉而蠱惑的聲音說:“最後一次,你告訴我,淩軒門派你潛入祝府的目的。我,饒你一命。”
小蘭卻狠狠地啐了一口:“呸!有種你就殺了我,否則,我必會報殺父之仇,将你碎屍萬段!”
越知初毫不意外地閉了閉眼,淡淡地說:“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去見你父親,在地府給他好好盡孝吧。”
話音未落,小蘭的眼睛蓦地一凸,人已經斷了氣。
越知初殺人,根本不需要借助工具。
那三枚金錢镖,那根丢落的斷木枝,原本就是錦上添花的。她當然希望小蘭是識時務的,能保住她自己的命,也省了越知初一場煩心。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
是在自己還沒有足夠強大時,就對危險的敵人出言挑釁。
越知初會放過啞女,甚至全力救治,卻不會放過莫如蘭。
——自從,她在暗處跟蹤發現,在啞女給祝懷瑛下毒之前,莫如蘭,早就對祝懷瑛下手了。
越知初一直沒有告訴赫連家的人,她給祝懷瑛把脈醫治的這些天,不僅診出了祝懷瑛身中馬錢子的弱毒,還診出了……她的身子,受慢性毒藥侵蝕,長期虧空,早就不能懷孕了。
如此惡毒的手段,并非來自九死一生夜襲婚宴的啞女。
而是來自祝府的一個,默默無聞、深藏不露,但精通藥理的婢女。
無論是否招供,莫如蘭早就不無辜了。
越知初也想過饒她一命,隻要她肯回頭是岸,隻要她在對峙時,表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悔過之心。
可她滿心滿眼皆是仇恨,還揚言要把越知初“碎屍萬段”。
殺人,罪不可恕是嗎?
可毀了人一輩子,讓剛剛出嫁的無辜女子,再無做母親的可能,讓一個對她情同姐妹的主子,飽受苦楚還蒙在鼓裡……
難道,就可以饒恕嗎?
越知初松開手,小蘭的軀體便軟軟地癱到了地上,上半身還靠在了樹幹上。
她嫌惡地拍了拍手,對着假山另一邊輕聲說:“如果要幫忙,就想辦法替我處理了屍體。如果要問責,就等夜深人靜,尋一處地方,我定獨自赴約。”
一直躲在假山後面的人,聽到她這麼說,也不再遲疑,緩緩走了出來。
“你……”
赫連瑾欲言又止。
“我,殺的人。你,看到了。”
越知初平靜地和他對視。
赫連瑾的神色有些複雜,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看了一眼樹幹下靠着的屍體,眼中透出不解:“她……非死不可嗎?”
“或許吧。”
越知初卻并不打算多作解釋,隻是意有所指地說:“這天底下,哪有非死不可的人呢?仁者見仁罷了。”
赫連瑾聽不懂,可他一見越知初的眼神,便知她并不打算細說了。
于是,幾乎隻猶豫了片刻,他堅定地下了結論:“你先走吧,這裡,我來善後。”
越知初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抱拳道了一句“多謝”,才果斷地轉身離開。
大步邁向前院的越知初心想,赫連家……
必成大事。
她若無其事地走到前院,正要前往祝府的藥庫,果然,有人先一步攔住了她。
“江神醫。”
祝管家的臉上,還帶着慣有的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