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
如果是淩茉茉要帶着謝安安逃跑的路徑,多半是在後院。
她進入後院之後才發現,後院的好幾間房都比較雜亂,看起來就像被洗劫過一樣,顯然有人,不久前才從這裡慌忙地翻找過東西。
要麼,是淩茉茉急匆匆地收拾過行李;
要麼,是她在危機到來時,想要藏起某個重要的東西。
越知初又在各間房中仔細查看,終于在一間疑似書房的房間裡,找到了藏在書桌上下的暗閣。
果然,順着那暗閣往下,會發現一條密道。
通往哪裡?
越知初跳下暗閣後,幾乎隻在漆黑的地道中掃了幾眼,心中就有了答案。
難怪,會有那麼多死士忽然間出現在茉安園四周。
難怪,淩軒門有那麼多死士,時刻準備着保衛謝軒的安全,真要從明面上追查起來,卻杳無蹤迹。
難怪……他會在最後的臨死關頭,仍然表現出胸有成竹的自信。
越知初沿着密道幾乎走到了出口,确認密道裡沒有暗藏别的玄機之後,又原路返回退了出來。
她從後院回到前院時,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座謝軒購置了不過數日的宅子。
可惜了,真是不錯的院子。
雖然原本也是荒廢的,但可惜還是等到了這樣的買主。
越知初在心中暗暗發出歎息:雖然很可惜,但……房子,人生,性命,花木……
都是一樣的吧。
最終,在時間的洪流裡,都會煙消雲散。
她目光決絕地離開了茉安園。
走出大門之後,她對着在門口等待良久的人點了點頭,臉上重新揚起期許的笑。
那之後,越知初直接跨上了門口的馬車,王二揮動了馬鞭,馬車立刻揚長而去。
而留在茉安園門口,越知初微笑着點過頭的人——
是一對白衣兄弟。
兄弟倆渾身都裹在厚重的白布裡,唯一露出的眼睛裡都閃着堅毅的光。
池伯傑的兩隻手裡,各舉着一個巨大的火把。
池仲靈手裡則提着兩缸巨大的烈酒。
兩兄弟的眼睛,都緊緊盯着那塊寫着“茉安園”的牌匾。
他們看了半晌之後,玉盤般的圓月,幾乎升到了夜空中央。
子時到了。
“仲靈。”
池伯傑忽然叫了弟弟一聲。
“嗯。”
池仲靈點了點頭。
然後,他提着那兩缸烈酒一躍至空中,沿着茉安園的牆頭,将手中的烈酒豪邁地往下潑去。
烈酒潑落之處,那清澈的液體迅速從高牆上流下,流動着滲入地面,同時也迅速浸透在那些黑衣死士身上的布料上。
池仲靈,人稱“獨步飛天”,是當今江湖上輕功最好的高手。
他踏着輕盈的步伐,很快便沿着茉安園的牆頭跑了一整圈,手中的兩缸烈酒也已經全部潑落。
他直接将酒缸順手砸到茉安園的院牆内,同時迅速又回到門外的牆底下,再次提了兩缸烈酒——
如此往複了四五趟,整個茉安園裡裡外外,幾乎都已被烈酒覆蓋,讓人隻是站在門口,都能聞到刺鼻的酒味。
等池仲靈再次回到哥哥身邊時,池伯傑将一隻火把遞給他。
兩人各持一支火把,互相對視了一眼。
在彼此的眼中,他們都看到了久違的決絕。
終于,在互相點頭示意之後,兩個人面朝着茉安園,将手裡的火把,用力地擲了出去——
烈火遇烈酒。
耀眼的火焰呼嘯而起,熊熊之勢有如覺醒的火龍,頃刻間翻滾而起,驟然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頃刻之間,大火,幾乎将茉安園變成了一盞燃燒的、夢幻的,巨型燈籠。
池家兄弟的面孔,被火光映照得無比清晰。
他們不約而同地,緩緩揭開了臉上,多年來一直蒙着的白布。
白布層層疊疊,就像給傷患包紮的裹簾。
待那裹簾被他們從臉上徹底揭開——
兩人的臉上,都布滿了,猙獰而斑駁的,扭曲而可怖的……燒傷。
燦烈的火光,讓池家兄弟臉上的疤痕清晰可見,看上去觸目驚心。
仿佛他們不應該在門口,在看着那火焰吞噬一切——
而是。
仿佛他們此刻,正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被灼燒、被吞噬。
這一場大火,一如八年前池家的那場大火。
謝軒殺了池家上下,包含仆人在内的足足六十八口人。
最後,還放了這樣一場大火。
那些有幸沒有死于刀劍和金錢镖的人,也幾乎都被大火活活燒死。
那一夜的火,那麼旺,那麼燙……
池伯傑至今還記得火焰竄上皮膚時,那幾乎令人崩潰的聲響和痛感。
他和池仲靈,是那場大火中,僅存的活口。
他們被母親藏在一個家裡藏寶的暗閣之中,暗閣在地下,裡面空氣稀薄,火勢不太會蔓延進去,但很黑、很黑……而且令人呼吸困難。
池伯傑至今都無法忘記,那暗閣四處令人恐懼的,黑。
——他直到今天,還很怕黑。
但他更無法忘記,當他和弟弟終于快要無法呼吸,忍不住合力推開了暗閣上的石塊,瞬間湧向他們的,幾乎将他們整個吞噬包裹的烈焰。
原來,皮肉在火中,會被燒得發黑,會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原來……
那暗閣中的黑,和眼前的亮,竟然可以同時成為他此生最恐懼、最不想接觸的東西。
原來……
即便是親生父母的屍體……
在被燒成焦炭之後,他也是……認不出的。
池伯傑的眼中,緩緩流下一行清淚。
池仲靈看着火光中,哥哥可怖而平靜的臉,和他通紅的眼眶,終于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說:“哥,我好像……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