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是越知初自從到禹州以來,睡得最沉的一夜。
她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好像久違地感受到了“愛”,那個虛無缥缈的東西。
可等醒過來睜開眼,她絲毫不記得夢境的細節。
她也不記得她在夢裡經曆了什麼、見到了誰,可她竟然笑着流了淚,連枕頭上都殘留着淚痕。
越知初活過太多世了……
她還記得,最初那一世,她叫“三娘”。
沒有姓氏,沒有父母,她是在乞丐窩裡被幾個好心的乞丐拉扯大的。
那時候,她也根本不知道,她會轉世……那麼多次。
好像陷入了某種輪回一般,她死了,然後會再活過來。
活過來之後,她會擁有新的名字,新的身份,遇到新的人。
一切都像是一場又一場的夢……卻那麼真實。
她當然擁有過親人,也擁有過朋友,遇到過曾對她海誓山盟的男子,也遇到過兩面三刀的小人……
在她漫長的上千年的記憶裡,她恨過很多人,也愛過很多人。
可無一例外的,當新的一世來臨,關于前世的“體驗”,就會變得模糊一些。
然後,越來越模糊。
直到她适應了她會反複輪回地活過來。
直到她,對人世間所謂的“愛”、“恨”,再也沒有強烈的感知。
直到,她仿佛再也不在意相聚、分離,隻當作那是她人生必經的、短暫的體驗……
她隻想“随心所欲”地活着。
而她曾一度以為,随心所欲,就是要無牽無挂。
所以,在創立了“蟲”之後,有好幾世,她幾乎沒有和組織裡的任何人深交。
她隻是非常任性地将事務都交給長老們處理,她隻是獨自一人,天涯海角,到處雲遊。
她也有過“想做的事”——
但那大多,都非常輕易地做到了。
哪怕是——
創立了一個新的王朝,成為了這片大陸上第一位女帝。
她連皇帝都當過。
因此,她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為什麼事流淚了。
無論是快樂或悲傷,痛苦或痛快,完美或遺憾……等到一世的性命了結,她還會迎來下一世。
她漸漸地覺得,無趣。
無趣到……她甚至試過,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好快點進入下一世。
而當她成為“越知初”的這一世。
她感到有什麼一如既往,有什麼……卻不太一樣。
或許是她擁有了比以往都更廣闊的童年——
了生尼師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讓她四處雲遊,親身眼見、體會了人間疾苦。
也或許,是她第一次,在那麼小的年紀,就遇到了這麼多——
各自心懷苦痛的人。
救了江遇,是她好奇他眼中的平靜。
救下池家兄弟,是她在痛苦的哭喊中,聽出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救下時冬夏……是她第一次在人間,看到了鬼。
……
這些人,就像給越知初的這一世,不斷添加了各有特色的佐料,讓她原本并沒有多少期待的人生,煥發了久違的……
生命力。
她決意為他們報仇。
在聽說了池家的故事,時雨的故事之後,在查到甘縣的水災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之後……
她本以為,殺光那些人就行了。
誰造成他們的悲劇,她就殺了誰。
誰讓她的手下承受痛苦,她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是她擁有了絕世的武功和财富後,自以為最有效的“複仇”。
她之所以曾擁有一個“魔頭”的稱号,而“蟲”也被朝廷稱為“魔教”——
正是因為越知初和她的組織神出鬼沒,殺伐果斷。
她有她殺人的理由,卻從來不稀罕對任何人解釋她的理由。
人活一世,要對得住自己,已經很難。
何談還要對得住天下人。
但她會留下一個“蛾印”——理由很簡單,她殺的,她認了,她明目張膽。
當然那也會引來很多禍事。
在她的印象裡,有不少歹人曾試過效仿她,甚至殺人之後留下“蛾印”嫁禍給她。
那些人,也無一例外的,會被她找到。
然後,以最招搖的方式,被昭告在最醒目的地方。
比如扒光了挂在城樓,比如捆了之後押送到府衙。
她通常不會親手殺掉那些人。
那些人雖然心思不純,卻和她并沒有直接沖突。
她雖然時常殺人,卻有她自己殺人的原則——
罪無實證,不殺;
仇恨已了,不殺;
未達目的,不殺。
而像謝軒、安恒之這樣的,她不光要他們死,還要他們死在自以為最風光的時候。
可謝軒雖然死了,已經走到墜葉院中散步的越知初卻擔憂地想到——
淩茉茉還沒審。
京城,連天号,人镖的事……還沒有水落石出。
可慶幸,她找了個太愛操勞的大長老。
江遇正從外面回來,剛到院子門口就對她問好:“小姐,休息得可好麼?”
越知初震驚:“你?你出去了?這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