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世榮的臉色又是一白。
他額頭上的冷汗愈發黏膩,幾乎快要将他一絲不苟的發髻打亂,整個人看起來,也沒了“老爺”的威嚴和一家之主的風度。
他不敢不說話,又時刻忌憚着脖頸前的劍刃,于是隻能顫巍巍地反問:“連、連天号……?”
“祝世榮,我耐心有限。”
越知初忽然将劍刃更逼近了他的頸部,祝世榮感覺自己的皮膚似乎被劃傷了!
“我問你話,你若想答,就老實地答。若不想答,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送你去和謝軒叙叙舊。”
越知初的話裡沒有一絲情緒。
對話進行到此處,其實越知初心中存疑的事情,已經差不多都心裡有數了。
她想聽他親口說,無非是想要給赫連真她們求一個真正的“憑據”。她還沒有殺了祝世榮,無非是她覺得祝世榮活着,也還對她有點用。
但越知初不知道的是,在不遠處的墜葉,有人正無比欣慰地感歎着她的變化——
她仍然殺人。
她卻也不再覺得,“隻要通通殺光,問題就都解決了”。
隻是越知初自己,此刻還尚未意識到,她的行事和她的所求,已然悄悄發生了改變。
祝世榮哪聽得了“去和謝軒叙叙舊”這種話,吓得趕緊舉手表态:“女俠!女俠饒命!我都說,我都說。”
越知初沒有給他回應,隻是再次提了提手中的軟劍,讓祝世榮的皮肉上滲出了更多鮮血,冷眼等着他說實話。
“連天号……”祝世榮把心一橫,知道今天是遮掩不過去了,為了活命,他隻能先挑能說的說了:“連天号停在禹州,是赫連大當家告知我的,我便将消息傳給了謝軒。謝軒覺得,這是個機會,我們每次從禹州運人,走陸路都困難重重,若能用連天号運一趟,數月之内,便不用再回禹州了。所以、所以……”
他說到“所以”,忽然又支吾起來。
“所以,你就讓懷瑛去偷赫連家的令牌?”
越知初替他說了下去。
這也是她今日最想從祝世榮口中聽到的事實。
祝世榮兩眼瞪了瞪,似乎是有話想說,但他最終又沒有開口,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面帶絕望地說:“是、是……”
而後,祝世榮的頭竟然也慢慢低了下去。
沒了先前求饒的驚慌,和裝傻的膽怯。像是,就等着越知初和她的軟劍,給他審判。
越知初卻收回了軟劍。
祝世榮驚詫地擡頭看她,越知初懶洋洋地道:“祝大人,我有兩件事想拜托你。你若願意配合,我保你和祝家,性命無憂。你若不想配合,或者陽奉陰違……”
她的眸光冷了冷,說出的話卻帶着安慰:“别怕,你若不配合,我也不會對你如何的。隻是,到時候你可千萬不要反過來求我,要我幫你保命才好。”
她說完這段讓祝世榮一時聽不懂的話,就自顧自走出了正廳。
祝世榮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很久都沒有能夠回過神來。
這就……問完了?
她不殺他了?
也沒有更多的吩咐了?
那……
那要“拜托”的兩件事又是什麼?
……
祝世榮滿心疑問,但他頭上全是汗,幾乎已經将發髻濕透,脖子上又流着血,整個人都有一種死裡逃生,但不知何時還會再有滅頂之災的冷冽感。
背後涼涼的。
祝世榮好半天才動了動四肢,步履蹒跚地走了幾步,重重地坐到了正廳側面的太師椅上。
*
越知初回到後院時,赫連真和赫連钰都在祝懷瑛的房裡。
——說來也怪,明明是夫妻了,祝懷瑛卻還堅持住在她的閨房裡,而祝世榮特意給他們夫婦準備的新房,隻有赫連钰一個人在住。
明明,之前越知初來給她治病的時候,她還住在倆人的新房裡。
隻不過那時,赫連钰住到了外面給男賓準備的院子。
越知初于是故意用調侃的語氣問:“怎麼?如今身子好了,你們反而……害羞上了?”
她問這話時,眼睛看着的是祝懷瑛,但其實餘光主要在留意一旁的赫連钰。
越知初也很好奇,如果祝懷瑛就是雲赫镖局的“内奸”,赫連钰會怎麼看待她?
——這個問題,連越知初都覺得有些棘手。
她回來的路上,嘗試着假裝過自己是赫連钰,再設想,如果是她,發現自己的新婚夫人就是背叛了自己家族的人……
越知初不知道。
她不知道,若換成她,她對夫人的愛,或是對家族的愛,哪個會占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