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菱脊背一涼。
這個聲音……
那強大的威懾力,總讓她眼前不自覺重現那……幾乎能将她擊飛出去的掌力。
雖然越知初這個人,其實不太得晏菱的喜歡,畢竟她既冷漠又嚣張,是晏菱在同為女子的背景下,從未見過的那一種人。
但她仍然本能地想要同越知初親近一點——拜師,不過是她一時興起,但對越知初好奇、想跟着越知初學武,那倒是她心裡真正的憧憬。
然而,她畢竟還是京城晏氏捧在手心的千金,任何人,無論入不入得了她的眼,那決斷的權力,都該掌握在她晏菱的手裡。
越知初也好,程望也好,所有得了她的示好,卻不懂感恩戴德的那些人——他們,才是不知好歹的那一方。
這就是晏菱,作為一個涉世未深,從小到大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内心真實而狹隘的想法。
可越知初這時候忽然出現,晏菱仍然不可自控地感到慌張。
她不知道這個醜八怪怎麼又成了越知初的“哥哥”,那女人就這麼多親戚嗎?還全都帶到她們山莊來?
而且……
她和她弟弟,分明都長得眉清目秀,怎麼有那麼醜的哥哥……
那醜八怪臉上的傷,顯然是外傷,看起來就像是……受過什麼慘烈的虐待所緻,可見在家也絕不得寵。
沒準……是越知初家中的庶出哥哥?
想到這裡,晏菱給自己留了條後路,既不想惹怒越知初,又不會讓自己騎虎難下,她舔了舔幹燥的唇,故作淡然地對門口的越知初望去:“他是你哥哥?那他沒說,我也不知,就當是誤會了。但你哥哥打我在先,怎麼?就算不讓他下跪,我跟他要一句道歉,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越知初緩緩跨過門檻踏了進來,伯傑這才看清她手裡沒抱着慕妧——但她墨綠色的長衫上,卻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痕迹……顯出了顯眼的玄色。
伯傑心裡一驚,連忙快步走上來,想确認她是否受傷。
越知初了然地對他搖了搖頭,迎着他關切的眸子,還露出了安撫的微笑:“不是我的,放心。”
不是她的血……是慕妧的。
聽她這麼講,伯傑總算松了口氣,但很快又湊近了向她緻歉:“我……還沒能找到房間。”
越知初輕輕拍拍他的肩頭:“無妨。有人醒了,已經替我去安頓慕妧了。”
池伯傑微微一愣,很快了然:那位指揮使大人,小姐似乎真的信任他。
越知初向前邁了一步,視線與晏菱相接在一起,沒有去接她先前的話茬,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道:“說說吧,一口一個‘本小姐’,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晏菱被她看得有點心虛,但她一向心直口快,也深深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豪,因此并無遮掩,反而大方回答:“我祖父,乃是當今陛下欽封的惠德公!也是都指揮使司的指揮使——晏準。”
越知初眯了眯眼:“哦~~~”
随後,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倒……合情合理。”
程望見越知初面露疲憊,又似乎随時會與晏菱起龃龉,連忙也上前來,對越知初禮貌道:“江姑娘,阿菱她……她并非心思歹毒之人,與令兄的沖突……實乃我的過失,還望你……”
他說得猶豫,但意思明顯。
他既想勸越知初别和晏菱計較,又不太好當着晏菱的面,直說出這種駁了晏菱面子的話,因此聽起來莫名有些心虛。
越知初隻看了他一眼,并未對他的勸說發表意見,反而又看向床邊的程旭和李老三:“二位今日也勞累了,不如各自回去休息吧。”
說罷,似乎又覺得不太合适,對程旭補充道:“女學生們都回紅袖院休息了,程小姐也可以安心回去。”
言下之意,慕如海已經不足為懼,紅袖院内,可安心就寝。
然後又對李老三道:“李大哥,你也遭了不少罪,趕緊下山回去吧。柴市掌櫃的,隻怕都要為你報官了。”
李老三一聽她這話,連忙搖頭:“别!江醫師,你就别趕我走了,你瞧,反正天色都黑透了。我現在走不走,掌櫃的也肯定歇下了。你就給我個機會吧,我是真的想拜你為師。”
拜師……
他還惦記這個事呢。
越知初心裡默默歎了口氣,其實她也有所感覺,這次遇見李老三,他顯然對她,比之前在蓮雲齋的時候還要熱情。或許,在李老三樸素的人生裡,“救命之恩”——還是兩次,确實大過一切吧。
她便不再想多費口舌去勸李老三,而是踱步到晏菱面前。
程旭對越知初還算陌生,對她不光有些敬畏,還有一些恐慌。
除了在前院見過她正義凜然地與慕如海、尤立對質,還聽說了……她對慕如海做了什麼。
程旭作為一個本分老實的女子,和哥哥程望兩人,都是禹州一個佃戶家的子女。
與夢竹山莊的其他學子都不同,他們兄妹的出身,在這裡才算得上真正的“格格不入”。
隻因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後就去世了,而父親一直租的是禹州莫家的地,意外結識了山莊裡的這位莫先生,臨終前,便用盡家中所有的财物,還有兩間簡陋的土屋,跪求莫先生把他的一雙兒女帶到夢竹山莊來。
他們是這樣才得以有機會,和各位公子小姐們一同求學的。
但莫婉賢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生怕兄妹倆在此處會受到異樣的眼光,一直叮囑程望和程旭,不要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出身,若有人追問,隻說家中遠在别處,随便含糊過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