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越知初的拒絕,讓裴佑白的臉色有些失落。
她想的是,姬氏當權的這個朝廷,她雖然看不慣,可她要做的事,也并非能一蹴而就的。
裴佑白,是她所有計劃中最大的意外,但至少,她不想讓他因她而陷入危險。
有些情義,是早就深深烙在彼此的生命裡,默契而對等,無須多言。
比如她和江遇。
而還有一些,她沒有把握。
比如裴佑白……的目的。
他雖然出現在每一次越知初的危機之中,可他為何出現,他始終沒有解釋。
他隻說明了和宅自逍的關系。
可僅僅那一層關系,可不值得他在大庭廣衆下承認自己殺了禹州知府,更不值得他交付衛司信物。
越知初見他面色不好,連忙用她的來意,岔開這莫名的信物交接:“我、我聽說,有人死了。”
她的眼神熾熱,一眼便可看出她來此的堅定。
——越知初記得楚明玉那有些奇怪的話,“沒人來報你”、“你們毫不知情”……她能聽出,楚明玉的言下之意,是裴佑白封鎖了消息。
誰死了?
誰死了的消息,至于同時讓裴佑白選擇瞞着她,而楚明玉特意要去知會她?
有些出乎越知初意料的是,裴佑白點點頭,對她的來意顯得并不意外:“我正在查,很像自殺。”
看起來,也不像要瞞着她什麼。
但這個回答,卻讓越知初一時語塞,她原本以為,他至少會先告訴她,誰死了。
既然他沒說,她隻好再問:“誰?”
裴佑白眸光閃了閃,抿了抿唇,把紫玉乘風笛收回懷中,卻沒有回答,隻轉頭看了看裡間的方向,似乎思忖了一番才輕聲道:“……你去看看吧。”
越知初聽他這麼說,腳步立刻就往裡間邁去。
可不知為何,她心裡隐隐感覺……她先前的猜測,隻怕,沒錯。
到了她第二次來的裡間,跨過那個小院來到茶室門外,越知初站在門口,深深吸了口氣,再用力呼了出去,而後才跨了進去。
原本捆在此處的慕如海和尤立已經不知去向,榻邊,那越知初親自揮劍灑出的血,卻還清晰地印在地上,已經凝結成暗紅的痕迹。
而就在那原本擺着茶爐和幾張圓凳的位置,現在隻剩了一張木擔架,上面躺着一具用白布蓋着的……屍體。
茶室裡還有另外兩名戍兵打扮的人,但他們應該得了裴佑白的指令,這一次,非但沒有阻攔或問話越知初,反而在她一進門之後,就恭敬地退到了門口的兩側,站得很直。
越知初蹲到了木擔架旁,望着那還算幹淨的白布,半晌之後才下定決心一般,伸出有一點點顫抖的手,一口氣扯開來。
映入眼簾的那張……蒼白而毫無生氣的臉,讓越知初的眉頭忍不住抽搐了好幾下。
她心中五味雜陳,臉上沒有見到死人的恐懼或悲傷,但也沒有見慣了死人的平靜,反而是一股無法言說的……動容。
對着屍體,越知初在心裡無聲道:你終于還是選了這條路,這可是你想要的麼?
她看着再也不會睜開眼看她的慕妧,在慕妧的嘴角,甚至隐約能看出一股笑意。
那樣一個在她心中掀起過很多情緒的姑娘,在這樣一個如花似玉、風華正茂的年紀,失去了一條右臂,穿着被火燎過的衣物,選擇了,笑着死在了……親生父親被“處刑”的屋子裡。
越知初靜靜地看着慕妧死去的面容,似乎看得出了神,連裴佑白從外面進來,一直走到身後,都仿佛沒有察覺。
裴佑白一進門就看到了蹲在屍體前的越知初,隻看她蹲着的背影其實并不特别,就是尋常少女的模樣罷了。
可裴佑白知道,她從來不是什麼“尋常少女”。她的内心,比她的外表看起來,高大堅毅出不知道多少倍。
裴佑白微微撇過頭,對身後的一名戍兵伸出手,戍兵很快會意地遞來一張整齊疊好的紙。
裴佑白将那紙小心展開,緩緩俯身,遞到了越知初身側:“這是……她留下的書信。”
越知初回過神,先是輕輕給慕妧蓋上白布,然後才接過裴佑白遞來的遺書,她就蹲在地上,看着那遺書上的字。
“慕如海:
知道你再也不能人道,我就安心了。像你這樣的畜生,活到今日都是老天無眼。
我隻恨自己,沒本事親手殺了你。
不過,萬幸,有人比老天爺眼明心亮,她知道這是你應得的。
她,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或者說,我一直在等的結局。
真好。
謝謝你,江初。
對不起,你弟弟的厄運,終究是我造成的。
那就用我這條命,抵給你們姐弟吧。你們不欠我,是我欠你們的。
慕妧”
她寫得不長,越知初很快便讀完了。讀着讀着,她的鼻子便有些發酸。
“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