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看完之後,越知初隻真誠地說了這兩個平淡的字。
慕妧的書法一向是夢竹山莊裡數一數二的。
這樣的字,即便放在才子遍地的江南或京城,也是會被青睐的。
如果……
如果這一切讓人惡心的悲劇不曾發生,如果她不是那個禽獸的女兒,如果她的“父親”、“先生”、“夫子”、“同窗”……他們之中,有任何一個“越知初”存在……
或者,如果,她不是女兒身……
越知初倏地起身,将慕妧的遺書輕輕還給裴佑白,隻問了句:“那畜生呢?”
裴佑白收過遺書,一邊細心疊好,一邊了然地告訴她:“方才,我‘借用’了霍夫子後院枯井裡的一個鐵籠子,才把他裝了進去,打算連夜送回衛司大獄。”
他溫潤的眸光輕輕落在她冷冽的臉上,話裡有話道:“你想見的話,現在去後門,還來得及。”
越知初微微一怔,擡眼與裴佑白對視,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謝謝。”
越知初隻能想到這句話,然後就準備出門。
裴佑白看着她帶風的背影,原本到了嘴邊的那句“留口氣就行”,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也罷,弄死就弄死吧。
裴佑白心想。
就算弄死了,他也總有辦法,幫慕如海的死找個合适的理由。
越知初一出了倚竹居,就徑直往夢竹山莊的後門趕。
後門所在之處,李老三在午後對她提過,正好就在她來時的、柴房所在的那間院子後面。
其實,在讀完慕妧的遺書之後,越知初心頭的确湧起一股強烈的沖動,那是對慕如海的恨意,也是對慕妧的惋惜,更多的……是對命運弄人的憤怒。
可如今她真的在路上一邊走着,一邊吹着深秋夜裡有些寒冽的風,其實内心深處反而生出一絲疑惑。
她要去做什麼呢?
殺了慕如海?殺了他又如何?殺了他……從前的悲劇,也不會消失。
殺了他,慕妧也不會再醒過來了。
可不殺他?
——不去做點什麼,越知初總覺得心頭郁結着一股怒火,幾乎憋得她喘不上氣。
所以,在裴佑白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甚至鼓勵她去的時候,越知初立刻就做了決定。
無論如何,她還是要,去送那位“慕先生”一程。
哪怕,再給他加一點,對往後餘生的“期待”。
然而等越知初真抵達後門,看見那衛司戍兵正在看押的囚車時,她才發現自己多慮了。
施怡冉和阿照,已經等在那囚車旁。
一見越知初來了,她們二人滿臉欣喜地上前——
還未等越知初開口,二人便相視一笑,齊刷刷地跪在了越知初面前。
還對她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越知初大驚失色,連忙上前一手一個,要将她倆拉起來。
越知初的氣力很大,容不得她們掙脫,但盡管身體不受控制地被越知初拉了起來,二人的臉色卻異常堅決,她們齊聲道:“請恩人受我們一拜吧!這是再造之恩,也是救命之恩,恩人若執意拒絕,我們心中實在難安!”
那囚車裡的慕如海看着三個女子互相推讓的這一幕,眼裡閃過一抹狠戾和鄙夷。但他手腳被捆,嘴巴也被塞住,現下确實無法做出任何有效的譏諷或反抗。
越知初聽她們這麼說,心中猜測,應當是她私自“閹了”慕如海的事,在二人看來是“恩”,或是大快人心之事吧。
可她們怎能知道的呢?
這樣的事,霍夫子應該不會大肆宣揚,畢竟于情于理,既不合律法,也不算光彩。
越知初唯一告知的人,隻有阿翠。但阿翠也在她眼前,被人所傷,導緻昏迷了。
而且,就算是她們知道了,又為何,她們會守在後門這裡呢?
畢竟,越知初自己都不知道,她會來後門。
要對她謝“恩”就更奇怪,如果隻為了磕這個頭,大可不必天寒地凍地等在寒風裡——這後門畢竟靠近深山,這個時辰能聽見風吹過樹林的聲音,還有些無法明辨的其他聲音……若說山裡藏着兇猛野獸,也并非不可能的。
這樣的情景,對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學生而言,多少有些可怖的。
就算裴佑白的六名親衛也在一旁守着,越知初還是有些疑惑。
所幸,施怡冉一向心直口快,還沒等越知初發問,她就從越知初臉上看出了端倪,于是,她又激動地解釋道:“是那位……裴大人!他說,你會來的。讓我們若有請求,就在此處等你。”
……裴佑白?
請求?
什麼請求?
跪下給她磕頭“謝恩”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