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果然,蛛部使者幾乎立刻就回應了越知初的暗語。
“蟲”之各部,雖然數百年前就被越知初分派給各部長老去管轄,但基本上蛛部這樣的勢力,由于在某些年份特别實用,她直接聯絡的頻次也相對最高。
這一世,由于有了江遇,和他一手培植的全新“蜂部”,她才多倚賴了一些。
從前的蜂部,更多的是給“蟲”的成員們,收集一些可供他們從事民間營生的門道。
如今這些給成員們找營生的活,也多半是蜂部在幹,但“金花使者”們,卻更多在幫江遇替越知初打探她所需的絕密情報。
有些和蛛部的功能相似了。
不過,眼下沒有江遇在身邊,越知初想了想,終究是沒有沿路留下“蜂印”。
她慣常有些自己的習性和癖好,比如金花使者既然是江遇一手栽培的,她便習慣隻通過江遇和她們聯絡。
倒也并不完全出于所謂的“信任”,她隻是在某一世閑來打坐冥想時突然感歎起了——
人活一世,雖然算不得特别長久。
但有時候……大部分時候,還真是,無趣啊。
她一直沒能參透的,是那些帝王将相,為何那麼執着于“長生”。
依她所見,她的命,算得上“長生”了。
無論前一世以怎樣的結局死去,十二年後總會如期醒來。
若說剛開始,任誰經曆了那樣的事,感到的都會是“慶幸”。
可循環往複了許多次之後……
她竟然也開始覺得,無趣了。
畢竟人活一世,臨死了留下最多的,惦念最多的,往往不是愛恨情仇,而是——遺憾。
遺憾,約莫是那些人即便快死了,也拼命想要再苟延一段時日的原因吧。
可惜的是,當她發現她的人生無論有多少遺憾,都可以“重頭再來”的時候,那種最開始的興奮,卻漸漸也被消磨殆盡了。
因為……
她發現了更令她絕望的事。
那便是,即使可以“重來”,那些人,那些情感,那些歲月……卻終究是怎麼也回不去了。
隻為欲望的話,自然是缺錢了便去掙些銀子,缺衣短食了便去多囤一些糧食布料,缺自保的手段便去學一些絕世武功……
可這些都做到了,之後呢?
已經不再的那些時光,難道也可以重來?
已經喪命于黃土的那些魂魄,難道也可以複生?
……
她以為“重來”能彌補的那些遺憾,不過隻是她的一廂情願,是黃粱一夢罷了。
之後,她之所以每一世都堅持讓“蟲”存在于世間……最開始,大抵隻是懼怕了那沒有底也沒有終的……
無趣,吧。
活着,無休無止地活着,她……還想要什麼呢?
還能要些什麼呢?
蛛部使者同樣身穿一身暗色勁裝,時刻為越知初傳遞情報的蛛部使者,輕功自然是卓絕的。
如今整個人藏在暗色的衣衫之下,又在昏暗的夜色裡,越知初也無法辨别來者是誰——他們的面容,總是會盡量隐藏在面紗之下。
她隻能從聲音聽出,這也是位女特使。
這很讓越知初振奮,想當初剛剛創立“蟲”的時候,她能招募到的女子屈指可數。
大部分世間的女子,無論多麼苦命、多麼走投無路,大抵都還有一個被稱為“夫家”的牢籠。
或許那些男人和婆家并不能給她們帶來更好的生活,她們卻始終堅守着那個叫“家”的東西,而不敢有所求,或是有所變。
直到她稱帝的那一世。
這世間,曾短暫地發生過一些改變。
她嘗試頒布過各種各樣的,鼓勵女子讨生活、求讀書、謀仕途的國策,盡管從如今看來收效甚微,甚至……也許在她死後,世道就重回了男子們要的“正軌”。
但,如今在“蟲”見到越來越多會武功、懂計謀、不懼生死的女子,她總是高興的。
那種高興發自内心,但緣何而來,她說不太清楚。
或許是因為……有件事很奇特,她無論重生多少次,生在怎樣的人家,擁有怎樣的一世,卻似乎……總是一個女子。
唯獨這件事,千百年來,未曾變過。
她用爽朗的音調對蛛部使者道:“我想,查一查一名女子的下落。”
“但憑小姐吩咐。”蛛部使者的面容隐在她系着的面紗之下,聲音卻是平穩而低沉,令人安心。
越知初想了想,卻沒有直接說明白芝的情況,轉而輕聲問道:“蛛部如今事務繁忙麼?”
蛛部使者似乎也愣了愣,而後才如實答道:“胥長老平日裡還是鐘愛養花釣魚,小姐沒有吩咐的時候,大家都如常做着各自的營生,并不算忙碌。”
越知初一邊聽,一邊露出欣慰的淺笑。胥老頭那年邁而頑皮的臉,似乎就浮現在眼前。
“如此甚好。”
她點頭,心裡想着,若這樣安穩的歲月能陪着她,一直一直平靜下去,倒也是無趣之中的樂趣。
蛛部收集天下情報,和其他各部都不太一樣,即便是平日裡,蛛部的成員也不需要出去再尋别的活計,而是一味盡量去打探、收集、規整,這天下事無巨細的各種消息。
收到消息之後,還要辨别真僞,再将已經确認為真的消息封存于蛛部,待越知初或别的長老随時有需要時,用以查閱或勘察。
但所謂消息,一是怕假,而是怕變。
于是,越知初在創立“蟲”沒多久之後,便将蛛部的“巢穴”單獨劃分了出來,确切的地點,和最重要的消息,隻有她和蛛部長老知曉。
為的是,萬一遇上了動蕩的年代,或是天下裂變的時日,不至于将這些不知耗費了多少人的千辛萬苦收集來的消息,輕易被心懷叵測之人獲取。
有些東西……
即便是失去了當下“新鮮”的價值,仍然有其不适宜公之于衆的理由。
她托蛛部探查的那些消息,于她而言,或許是一些便利。可于天下而言,誰又能知是福是禍?
如今的蛛部長老胥臻雲,便是從她上輩子起,就和她一同打理蛛部的老夥計了。
——真希望那老頭能長命百歲啊。
越知初時常發出這樣的感歎。
也隻有在那樣的時刻,她才會有些了然,為何帝王将相們,那麼執着于“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