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鴻的聲音裡裹着幾許埋怨。
謝宜仍是垂眸,清絕的容顔上沒有半點表情。
她不疾不徐地道:“宜兒不敢。宜兒知道叔父身為天子,雖手握天下大權,卻也不能事事由着自己,況宜兒此番惹得賀京千民上書,到底是宜兒平日種下的果,宜兒對叔父絕無半句怨言。”
賀知鴻笑道:“宜兒深明大義,叔父果然沒有看錯人。隻是經此一事,你可得好好收斂性子,你皇祖母為了你,險些一病不起。”
謝宜臉色微變。
顧不得規矩,她焦急地問:“皇祖母病了?幾時的事兒?為何沒有人通知宜兒?”
賀知鴻輕笑,安撫:“太醫瞧過了,不是什麼病。昨兒赦免你的聖旨一出,你皇祖母立刻便好了。”
謝宜稍稍安心:“宜兒待會便去壽安宮向皇祖母請安,也好請她老人家放心。”
賀知鴻坐回紫檀圈椅上,淡聲道:“此事不急,朕今兒宣你進宮,是有一事須問問你的意見。”
***
從泰容殿出來,謝宜往壽安宮去請安,陪太後略坐片刻便和青榆出宮去了。
竹簾被輕風吹起。
昨晚下了好大一場雪,官道上有十來個衙役正在清理路邊的積雪。
見了謝宜的馬車經過,紛紛停下,垂首行禮。
青榆有些擔憂地看了看自家主子。
從壽安宮出來後,謝宜便再沒說過半句話。
也不知陛下宣她進宮究竟說了什麼。
單瞧她的臉色,也不大像是受到了呵斥。
青榆原想問,謝宜卻搖搖頭,也不說話。
暖陽穿透葉隙蜿蜒傾瀉,天空碧藍如洗。
在賀京生活了這些年,謝宜鮮少能看到這般藍的蒼穹,她記憶中,郴北的天空也是如此。
隻是底下的人是模樣,她早已記不清了。
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想親自回去問個清楚。
問一問,他們為什麼要忘了她。
從賀知鴻口中,謝宜才得知她能活下來,全因賀序白取來了先皇遺旨。
以一願換她一命。
“朕再三問他,若以這一願換你一命,日後會不會後悔,他不曾有絲毫夷猶。”
答案竟是如此。
謝宜呆在原地,怔了半晌。
他本來可以用這個願望向賀知鴻索要更多的封地和錢财,又或者留着這道遺旨,倘或将來他有命懸一線時,用此保命。
可如今他卻用先皇遺旨來換她一命。
“他......他沒有請求您賜婚?”
良久,謝宜難以置信地開口問。
賀知鴻歎道:“若有,朕今日便不會宣你進宮,而該留你在府裡接旨了。昨天他進宮,讓朕先在私底下問問你的意見,倘或你不願,他也絕不強求。”
他明明可以挾恩圖報,且賀知鴻絕不會不允,然他卻隻是請求。
連續的震撼轟在心間,謝宜滞在原地,久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賀知鴻沒有要求她立刻答複,而是給她兩日的時間認真思量。
畢竟事關終身,若倉促回複,難免來日會有後悔之時。
馬車轱辘一聲在府前停下。
謝宜斂眉回了内殿,将門關上,不許一人進來。
容芷不知發生了何事,問了青榆,她也搖頭不知,便擰眉猜測:“莫非是陛下還為張公子一事斥責郡主?”
青榆托着下巴,遙望内殿方向,杏眼盡是疑惑:“我看着不大像。姑娘從泰容殿出來時,并無半分頹喪,更多的是......怎麼說呢,是震撼和驚愕。”
她如此說,反而輪到容芷詫異了。
***
僅僅閉門思量了一個時辰。
謝宜再出來時,隻覺神清氣爽。
她想通了。
嫁誰不是嫁?
隻要賀序白能有法子讓她回到郴北,嫁他也無所謂。
況他拖着一副病弱身子,說不定過幾年便沒了,到時候她不僅能恢複自由身,頂着孀婦這個名頭,别人還不能催她再成婚。
這擺明了就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兒,怎麼能不答應?
她應允的消息傳到泰容殿,賀知鴻當即拟下聖旨,立刻命楊侍官去傳谕,并吩咐在聖旨未下達郡主府前,絕不能讓太子知曉。
楊侍官片刻也不敢耽誤,立刻出宮,到郡主府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郴北侯嫡女榮安郡主謝宜,毓秀名門,才學獨擅,秉性活潑,茲恃以指婚甯王賀序白,責有司擇吉日完婚,欽此。”
因即将成婚,賀序白冊為甯王。
謝宜先時隻命秦易将話帶給楊侍官,所以連青榆和容芷也不知此事。
在賜婚聖旨到達時,兩人俱是一詫,忽然就想通謝宜先時為何如此了。
謝宜被賜婚的消息傳到東宮時,賀歸辭正欲命馮侍官将他親自挑選好的一對珊瑚鑲嵌芙蓉簪送到郡主府。
“屬下也是才知道楊侍官到郡主府傳旨,隻怕此時賜婚聖旨已宣。”
“砰!”
沉揚的話落了不到一瞬。
男人手裡的芙蓉簪子忽然掉落,在冰涼的地闆上碎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