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鐘延齡斟了杯茶,“說吧,什麼心事值得你一夜難眠。”
鐘延齡搖了搖頭,“無事。”
“那便好,起初留你下來喝我的喜酒,現在我是真真不敢再讓你回柏林了,世道亂了,你安心在江甯過安生日子。”
鐘延齡知道這世道亂,但是要她留在江甯,無疑是将她囚禁。
“柏舟,你可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自是有的,記得咱們小時候,我是最怕舞刀弄槍的,鞭炮聲都能将我吓昏倒。可如今,我不還是成了彧軍的少帥?沒辦法,人要成長,更何況這是職責所在。”
鐘延齡知道每個人的處境不一樣,但像她這般騎虎難下的處境定是整個江甯拿不出第二個來的。
嚴敬修是在就事論事,鐘延齡聽得是勸慰。
晌午一過,《天仙配》正式開演。
嚴敬修跟着哼唱,手指打着拍子,“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顔……”
天仙和凡人的美好愛情都能在戲本裡傳唱,她又何必揪着禁忌将那人疏離?
從歸家那刻起,她和岑君詞之間足足相處了月餘。
初見她時,新婚暖帳,紅燭高燃。
她明明一身紅色嫁衣,穿出月牙白的甯靜。
一颦一笑,如同薄霧般清冽。
再見她時,遠山有畫近己望。
戲台上的七仙女水袖翻飛,唱腔清越如雲中鶴唳。
那句“寒窯雖破能避風雨”飄進鐘延齡耳中時,她捏着茶盞的指節陡然發白。
董永與仙女的竹籬茅舍尚能作桃源,而她與岑君詞的雕梁畫棟卻成了久在樊籠。
“淮胤,茶涼了。”嚴敬修推過一碟桃酥,指尖敲在青瓷盤沿的脆響驚得她回神。
她抿了口冷茶,苦味順着喉管漫上來,“柏舟,你說這七仙女若真留在凡間,織布耕田柴米油鹽,百年後董永垂垂老矣,她可會後悔?”
嚴敬修撚起一塊酥餅,嘴角上揚起一個弧度,“他們若是真心相愛,七仙女定然談不上後悔。”
岑君詞昨夜一樣難眠,她晨時起來後在大廳碰見鐘安,鐘安說昨夜鐘南尋咳了一宿,她便來了這廚房炖冰糖雪梨羹。
桑群端着新送進府的果蔬盆子進來,見着她:“少奶奶,寒意漸濃,怎不在榻上多睡會兒?
“沒有睡意,午後将這雪梨羹給老爺送去。”
“是。”桑群突然想起什麼,“尚絲坊送了好些料子來,太太讓您選料子去呢。”
前院裡,老太太起身之後,李氏陪着在府裡散了散步。
尚絲坊的掌櫃便來了,說新進了一批料子,緊着給鐘府送來。
老太太便對李氏言:“你同君詞選去吧,老太太我沒大所謂。”
岑君詞進了李氏的院子,見她第一眼,李氏便見着她眼下的烏青。
“可是昨夜未休息好?”
岑君詞應聲:“是,昨夜沒大休息好。”
“可是身體不适?”
“君詞無礙,母親選料子罷。”
李氏自然不信,她可是聽了府裡下人說,昨夜鐘延齡又不知道鬧哪門子脾氣搬去了廂房。
“定是淮胤這混球惹你不快。”
岑君詞撫上婆婆的手背,“母親,二少爺她這般,君詞心中有數。”
她們二人,鐘延齡高門大戶出身的少爺,看不上她倒也正常。
但怎可輕巧用納妾,去雲霓苑尋歡羞辱正妻?
那人還言,自己是她唯一的妻。
昨夜那般,之前的話豈不是都成了悖論?
她當真是看不透鐘延齡一進一退的意圖。
李氏選好衣料,“這些深色的衣料給淮胤做些冬裝,白色的衣料給她做些裡衫。”
“其餘的你自己打算,心儀哪個,都送去做衣衫,冬裝也好,春裝也好。”
“是,君詞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