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江甯臘八時下了一場小雪。
鐘南尋肺疾也病了約莫半月,又傳了李珏過府給他瞧病。
鐘南尋臉上依舊沒有多少血色,久卧在床上這些時日,日漸消瘦些。
“甫生,我能感受得到我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鐘南尋擡頭和他對視時,眼窩深陷。
他這病了些時日,滄桑了不少。
李珏寬慰道:“姐夫,您太小瞧我的醫術了。”
鐘南尋強笑了一陣,“你就同我說實話吧,我這到底是何病?隻是普通的肺疾嗎?”
李珏沉默了一陣,他心裡不是滋味。縱然這世間人給他冠上“神醫”的名号,但他每每遇到親人患上重疾時,到最後都是無能為力。
從自己的妻子重病離世開始,會醫術對他而言,更像是一種諷刺。
世人道,怎聞名江甯的李神醫,也有他治不好的病呢?
鐘南尋對自己的考量是對的,他這不是普通的肺病,起先李珏覺得靠着湯藥能壓一壓,誰料這病症進展得如此之快。
李珏的沉默,鐘南尋心中也有了答案,“那我,還有多少時日?”
李珏一聲歎息落盡他的耳裡,“姐夫,是甫生無能。”
這下是鐘南尋寬慰他,“人固有一死,你且大膽告訴我,我還有多少時日就好。”
李珏搖頭,“姐夫,待我拼盡全力先可好?”
鐘南尋一直很信任他,“好,你盡力而為之。”
“若他日,我不在了……”
李珏打斷他,“姐夫,莫要說此話。”
今日是臘八,照着江甯的規矩,家中長輩皆會攜小輩會去寺廟祈福。
老太太年歲已高出門實屬不便,李氏便攜着岑君詞一同去慈雲寺祈福。
鐘延齡覺着新鮮,也約上了嚴敬修一同前往慈雲寺祈福。
嚴家的車開在鐘家的車前頭,鐘延齡和嚴敬修坐在嚴家的車,岑君詞則同李氏坐在鐘家的車。
後車内,岑君詞無意問起:“母親,淮胤同嚴少帥幾時關系這般要好?”
李氏思索一陣,“因着你們父親和嚴元帥是發小,早些年嚴家夫人不孕,我進鐘府不到一月,嚴家夫人就懷上了柏舟,次年年末我又誕下了淮胤,因着兩家交好,他們二人也算是一起長大的交情。”
“怎嚴少帥還未娶妻?”
李氏也不解,嚴敬修長鐘延齡一歲,但确實一直未有婚配。
“許是嚴元帥也不急。”
若是換作尋常女兒家同男兒家這般交好定是要被傳閑話的。
鐘延齡從小以男兒身示人,她有自己的苦衷,她也能明白她的苦衷。
說要和離時,把自己留下的是她的眼淚。
從鐘延齡歸家之後,她們二人在府裡相處得如何,岑君詞自問,她們同為女子也能做得同尋常夫妻一般。
但,這是否又合規矩?
鐘延齡對自己是真真有情意,還是一時之間的逗弄心?
岑君詞好似看見了很多不确定。
李氏見她出神,出聲道:“君詞,在想什麼呢?”
“回母親,君詞沒有想什麼。”
到了慈雲寺,他們四人下車之後,三個年輕人先是跟着李氏去大殿供香跪拜。
供完香之後,李氏照着以往那般,捐了些香火錢以表心意。
随後帶着岑君詞一同去誦經祈福。
鐘延齡見寺廟後院站了好些人,她拉着嚴敬修一同往後院去。
見後院的男女老少都在往高處挂紅色福帶。
“柏舟,我們也寫個福帶挂上去吧?”
嚴敬修點了點頭,“好。”
嚴敬修去支起的小攤那拿了兩條紅福帶回來,見鐘延齡不知從哪拿出兩支鋼筆來。
鐘延齡見他疑惑,“我有随身帶鋼筆的習慣。”說着,将一支鋼筆遞給他。
兩個人分别去寫心願時,鐘延齡發現她要寫的心願實在是太多了,寫完這條紅福帶之後,她朝着發放福帶的小攤走去。
站在攤子前的是一個盲僧,蓄着長白胡。
她剛站定腳步,盲僧開口道:“姑娘,你要幾條紅福帶?”
——鐘延齡瞳孔驟然擴大。
他怎知道自己是女兒身?
“姑娘無需驚異,貧道口舌不多。”
嚴敬修見她去取福帶怎過去這般久,便擡腳朝着她這般走來。
“淮胤……”
鐘延齡有些緊張,盲僧将兩條紅福帶遞給她,“小少爺拿好。”
鐘延齡接過他遞過來的紅福帶,轉而對嚴敬修開口道:“走吧,我拿到了。”
嚴敬修問道:“怎去了這般久?”
“和師父聊了兩句。”
回程途中,嚴敬修見她心不在焉的。
“在想何事?”
“沒有,在發呆。”鐘延齡一直看着車窗外,“對了,王老闆的身份可有落實?”
“警署派去上海的人,在途中被暗殺了。”嚴敬修将聲音壓低了些,“所以,這件事本身也很蹊跷。”
“停在碼頭的那批貨,也根本不是茶葉瓷器。”
鐘延齡有個大膽的猜測,“是,軍火?”
“對,一批新式的美式裝備。”
本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嚴敬修是不打算和鐘延齡再提及這件事。
江東地區的局勢不太穩定,彧軍也是腹背受敵。
上面有個勢力日漸擴大的則軍,下面有個新起的譚軍。
王老闆這批軍火應該是要南下運給譚軍的,王老闆被槍殺,就證明有人在刻意阻止這件事。
上海是彧軍從則軍手裡搶過來的地盤,本來則軍的勢力日漸衰微,硬是靠着北方那幾個财閥二次發家。
思及此,嚴敬修打算親自派人去上海查一下王老闆的真實身份。
車在鐘府大門前停穩之後,鐘延齡要下車時,嚴敬修叫住了她,“淮胤。”
鐘延齡将頭撇過來,“怎麼了?”
“明日你生辰,想要什麼生辰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