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嫣避開驿兵,透過窗縫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二人素有嫌隙,此際不知因何事争吵俱已聲色俱厲。
執嫣辨得“西關”、“屠城”等字眼,心下駭然,正待細聽,向雲開與阿金已動起手來。
聽得蹄音遠去,阿金轉動羊首金銅刀,收回攻勢。
向雲開覺出異樣,推門遠眺,一個纖薄的背影在呼嘯的夜風中浮沉,如星隕晝夜,離他越來越遠。
向雲開轉身凝視阿金:“你誘我至此,便是為了讓她看我們演戲?”
阿金已換回曜辰裝束,他眉眼壓下來,琥珀色的眼睛被額發擋住,看不清神色。
“有高骥坐鎮,你攻不下西關。大殿下給你指了條明路,一樣可以讓你報殺父之仇。”
向雲開嗤笑:“明路?拿一個微不足道的影衛要挾我,拿我本就應得的兵權要挾我,這就是大殿下所謂的明路?”
“高駿已經押送援糧回程,如果她去通風報信,你猜誰會搶占先機?”
阿金按住向雲開的臂膀,将他推向門外:“天胤有句話,叫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小将軍箭無虛發,趁她還在射程之内把殺人了,你将再無後顧之憂。”
向雲開掰開他的手,擡弓頂在他胸口,眼中寒霜凜冽:“憑你,還不配支使我。”
阿金咬牙擡眼,迎向他的目光裡蘊盡滔天恨意:“你不要不識好歹。”
弓角深深嵌入阿金胸膛,向雲開手上用力,泛黃的狼骨扳指磨在弓身,咯咯作響:“我旨在破關,不會屠城。你若敢越俎代庖,我的箭可比弓硬。”
阿金心知對抗不過,不能強求。
他退後一步,逐漸壓下恨意,随意笑道:“既然小将軍不肯去因陳,那便轉道南去攻疊浪關。”
疊浪關為天胤南面要扼,落成後未起兵事。
天胤主力在西,疊浪關定然空虛,若能一舉攻破,便可長驅直入,屆時内外夾擊,攻下西關便如探囊取物。
向雲開心知阿金沒有此等見地,這一切必然都是大王子的謀劃。
西關之戰,向狄力竭而亡,向家軍人心渙散。
朝中權利洗牌,部分将士另擇良主,又有部分力戰天胤獻身陣前,留下來的人寥寥無幾。
舉國上下中人心惶惶,朝廷内外虎視眈眈,軍中供求無補,他隻能铤而走險,與虎謀皮。
遙想向狄當年,以一己之力替曜辰開拓疆土,骁勇無雙,一時曜辰勇士豪傑,盡收麾下。
功高雖震主,卻有軍國大權握于手中,是以曜辰王在位多年,明裡暗裡不知稠缪了多久,至死也沒能撼動向狄的地位。
直到大王子兵不血刃坐收漁利,将本應屬于曜辰王的戰果悉數歸入囊中。
他趁曜辰王病重歸國,籌謀的是至高無上的王權,更是調兵遣将的軍權。
今日才知,狼子野心不在邊關,他要屠盡行州、進取恒州,欲将整個天胤謀歸曜辰所有。
那日輕騎試探,在城樓之下射落公主帷帽。見到阿銀之時,向雲開已然确定大王子并非苟和之輩。
一箭射死的不是一個替嫁和親的假公主,而是大王子欲蓋彌彰的遮羞布。
向雲開放下弓,擡眼看向阿金:“既然要戰,便痛痛快快戰一場,何必遮遮掩掩。成王敗寇,大殿下是怕輸不起嗎?”
阿金見狀,知他已被說服,起身整發,彈了彈腰間獨狼吞月金飾牌,笑道:“那就等小将軍的好消息了。”
暮色四合,朔日無月。風靜沙沉,籠罩西關。
高骥見過呂述,反身欲回軍帳,看陸深正忙于清點糧草,停步轉向,去了幄帳。
帳内無光,落針可聞,高骥不見人影,忽覺甲胄微動,提劍步向衣桁。
劍氣沖開琥珀色眼睛之下的面紗,露出頰上微紅泛白的瘢痕。
劍鞘已直抵喉頭,女子眼皮一跳,喉頭微動,頸間瘢痕随呼吸起伏。
高骥收手,錯身讓她出來:“姑娘傷勢雖未大好,策馬揚鞭應已無礙,為何還未離開?”
阿銀擡眼,一雙美眸直直盯着他:“我一出營帳,多的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你這裡最安全。”
“姑娘久留于此,若被發現,我也保不住你。”
他眉眼溫潤,語氣不似威脅。阿銀凝視他片刻,開口道:“和親是假,向雲開遲早要攻城,你早做準備。”
高骥一頓,輕問:“天胤曜辰向來水火不容,姑娘為何告訴我這些?”
“你在城樓之上救我一命,曜辰人有恩必報。言盡于此,多的,我不能說了。”
語罷,阿銀擡腳要走,被他揚臂一擋。
阿銀以為他要殺人滅口,忽然眼前一黑,鬥篷兜頭落下,頸上系帶一緊,将她罩得嚴嚴實實。
“更深露重,我送姑娘出營。”
曜辰詭詐,高骥何嘗不知。
可興亡更替,覆巢之下,池魚勉力求生,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