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執嫣不知該如何解釋,也無力解釋,隻猛然拔出匕首,強迫自己硬聲道:“我要下馬!”
眼看着匕首又将落下,向雲開乍然勒缰放緩馬速,托着她的脊背将人推下馬,頭也不回地與她背道而馳。
執嫣愣愣地看着滿手血迹,一時癱倒在地。
他慣是右手持弓左手拉弦,她怎麼能一刀刺在他的命脈上。
冷風孤吟,執嫣的彷徨被巡防戍卒的高呵聲驚醒。
她急速收好匕首整頓心緒,尚未找回馬,已被團團圍住。
固榮肩負重任,不敢掉以輕心。見人打馬而來,已然心生警惕。下燧台一看,抓獲的竟是灼華公主。
執嫣見是固榮,一時怔愣,下意識脫口問道:“高校尉呢?”
固榮還未作答,酒壇已嘯風而至,砸到腳邊。
舉目眺去,燧台之上,紅衣烏發,獵獵作響。
見高駿在此,執嫣不由得松一口氣。
攀上燧台,酒壇再度砸來,她側身躲過,回頭撞進他冰冷深邃的黑眸裡。
執嫣心頭一緊,燥意浮上心頭。
成三不願透露他的去向,原是早就來了疊浪關。
自己的消息在他離開之後才經由成三傳達,他此際鎮守疊浪關,俨然不信自己所言。
如此,自此處突圍回曜辰仍是困難重重。
疏朗的眉眼沉下來,高駿步履搖晃,提着酒壇落步眼前。
“你來這裡做什麼?”
酒氣撲面而來,執嫣側過臉去,避開他的吐息:“我來提醒高校尉,嚴防死守,穩坐疊浪關。”
“從你口中說出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下颌發緊,被強硬地轉向他。粗粝指腹緊縛兩側,掐得她面頰生疼。
“你和向雲開裡勾外連,設計引我去西關,好趁疊浪關兵力空虛破關入境。可惜我現在還在疊浪關,你們沒能雙宿雙栖,很失望吧?”
高駿凝着她,一雙黑眸瑩亮透徹,清冷如水,映照出自己的臉。
他喉頭微動,猝然低頭咬住她的唇,牙齒用力發洩着胸中怨憤。怨憤不知自何處而起,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啪——”
高駿後退數步,風瑟瑟打在臉上,不比她的耳光輕上幾分。
嘴角被咬得生疼,血液腥鹹沒入唇舌,帶着幾分甜味,不知是她的還是自己的。
火光冉冉,在風中躍動。
“高校尉是不是入戲太深了,就算我和向雲開雙宿雙栖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酒氣尚在唇間,執嫣擦去唇上鮮血,幾分夾帶酸澀的愧疚被沖散得無影無蹤。
“西關初見,高校尉便疑我是細作,礙于盟約不能殺我;将軍府上,高校尉又疑我借海東青傳信,礙于局勢不便殺我;如今到了疊浪關,高校尉又疑我與向雲開勾結調虎離山……你疑我至斯,又何必讓我以為你對我用情至深?”
執嫣深吸一口氣,唇上溫熱撕裂,源源不盡滲出。
她抿去鮮血,引吭邁近,直視高駿泛紅的眼睛。
“眼下圖窮匕見,和親不存,是我自投羅網。高校尉料事如神,應知斬公主于陣前,最是振奮軍心!”
細頸修長,疤痕愈合,瘡痂已落,皮肉泛粉。這傷,還是西關帳下拜他所賜。
高駿見她淚盈于睫,胸口起伏不定,一時心亂如縷。
彼時得她報信,他還心生歡喜,今日一見,言語之間又生嫌隙。
自己沖動稚拙,才快馬加鞭跑去西關,險些置疊浪關于危亡的分明不是她。
幸而發現向雲開蹤迹時,他已然回來,弓手齊備,勢必取他性命。她卻突然闖入,将部署全盤打亂。
他是曜辰主将,她維護他無可厚非。可向雲開與他不共戴天,眼睜睜看着他走,他不甘心。
高駿越過她大步走下燧台,固榮已等在下面。
他面帶指印,嘴角破口,固榮從未見他這般失态,不由壓低聲音,憂心忡忡:“老大,戰事在即,你可不能中了曜辰的美人計啊!”
“色令智昏的點子還是你想的,你真當我會假戲真做?”
高駿嗤笑一聲,令固榮将人抓起來嚴加看管,随後便栽在他肩頭,沒了聲響。
固榮以為他傷心嘴硬,安慰了他半晌,不得回應。
忽起鼾聲陣陣,固榮一時癟嘴,翻出一個白眼,喊聲震徹疊浪關。
“老大?不能喝酒就别喝,害人提心吊膽絞盡腦汁白白說了那麼多貼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