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一出,谷星立時不再動彈,更多的,是無語。
隻見通道盡頭的拐角處,忽地亮起一束微光,一名守衛提燈而過,他左右掃視,卻并未察覺藏于陰影中的二人。
待那人身影遠去,那雙捂着谷星的手才猛然松開,身影一閃,退至一旁。
谷星回頭望去,四周黑漆漆一片,趁着對方看不清她神情,暗自翻了個白眼,低聲開口,“你怎麼會在這裡?……蕭楓凜也來了?”
阿信火石一嚓,點亮一小柄火燭,光焰微微将他面容照亮。他低頭瞥了谷星一眼,面色不善。顯然對她這副布條纏身的模樣頗有微詞,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下去,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忍不住翻了兩個白眼。
“大人另有要務,吩咐我随你行動。”他冷淡道。蕭楓凜原意是要他跟緊谷星,莫叫她胡來。結果這樁差事從他發現谷星在樹下熏布條那一刻起,便已注定災難降臨。
原本跟得極緊,卻在岔路口被她設下的标記誤導了方向。等他意識到那不過是她故意轉移視線的伎倆時,已然來不及。
更不要說他親眼看到谷星在那火圈之下,像隻猿猴般來回蕩秋千時的震驚與絕望。
他一度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哈——”阿信閉眼長歎,“總之,與你彙合一事,實屬不易。”
“請你務必謹慎行事。此/地/非/比/尋/常。”
谷星嘿嘿一笑,能在這鬼地方看到個熟人真是不容易。
火光之下,阿信的臉都和藹可親起來,“怎麼半日不見,我發現你又俊了幾分。”
阿信聞言隻覺兩眼一黑,雖知她是胡言亂語,也斷不敢輕易接話:“……我識得路,随我來。”
說完抽出一張麻布來,上面密密麻麻的路線如蛛絲般精細。
谷星忘了正事,越看阿信這表情越得勁,“你可婚娶?有無仰慕對象?”
他被谷星纏得無法,惡狠狠地丢下了句,“我斷袖。”說完就率先大步流星地離開。
谷星聞言,張嘴半晌合不上。大新聞!《大事件》又來新料了!
“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你該不會真瞧上我們家的豹子了吧?”
“寡夫門前是非多,他若不願,你可莫要強迫于他——”
……
阿信手中所持的地圖,并非全貌,僅是礦區的粗略布局。
一番細問之下,谷星才知,原來蕭楓凜早在五年前便暗中遣人潛入調查。
這座礦山,表面不過一座海拔九百餘米的尋常山峰,形貌平平,少人駐足。然其内裡構造卻異于常山,中空而四壁堅實,如天工開鑿。以前還未成礦區時,曾有文人遊士、雲遊僧侶慕名而至,試圖探幽尋奇。奈何其脈絡縱橫如迷宮,重重疊疊如蟻穴,終究無人能深入腹地,僅得于邊緣處望其深邃之一隅,便已心生敬畏。
也正因如此,才引來那幕後之人注意。對方借其地形為掩,外面僞裝成礦區,實則于山腹之中布設五十餘圈木棧回廊,層層疊疊,隻為雕刻一尊巨像于其間。
谷星聽罷,眉頭直皺,忍不住出聲:“這都幾年了?你們竟隻查到這些?蕭楓凜的效率也太……”
阿信聞言,拳頭緊了緊,又松開,語氣壓抑:“你以為這地兒,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嗎?”
“你方才也嘗過滋味了。”
“此處之人,行止受限,不許私語,不許飽食,五感盡剝,如同行屍走肉,已非人形。”
“若是你……你又能熬得幾日?”
谷星被這一問噎住,目光在黑暗中亂飛,卻找不到一個落點。
她一刻都撐不住。她最怕孤身一人,怕到骨子裡。
她悶聲問道:“你定知這巨像所刻為何人,又是誰下令雕刻的,對吧?”
阿信未應,隻将那地圖一卷,收入袖中,眼皮輕擡:“這些事,留大人親口與你說罷。”
谷星低頭,不着痕迹地卷了卷身上的布條,唇角動了動,
“可……照你這麼說,那幕後之人,豈非根本不擔心暴露?”
阿信聞言,回頭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長睫遮住了那雙細長眼中大半情緒,他低聲道:
“他本就不擔心。”
“封丘的人,快死光了。”
“若所有封丘人皆死,又有誰記得這片土地,曾發生過什麼?”
谷星心頭一跳,臉色蓦然煞白,語聲急促了幾分,“怎會?不是說……還有五萬人麼?”
她明明記得街上雖不熱鬧,卻也并非空無一人。
二人站于角落,守着一盞小小火燭,火光搖曳不定。谷星下意識地擦了擦指尖,卻覺得那燭光落在阿信臉上時,竟愈發映出他眉眼間的冷意。
他的悲傷不在言語,也不挂于面上,而是滲在骨血裡,從他身上的裂痕裡洩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