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這個事實後,天使的心情是複雜的。
好像松了口氣,又好像有了新的疑惑。
在這之前,她從沒想過她有一天會和惡魔做朋友。
更沒想過,她有一天會因為惡魔不想跟她做朋友而傷心。
明明最開始,她隻是想死而已。
她和惡魔簽訂契約、和惡魔同居,隻是單純為了去死。
四百年平淡而無趣的生活對天使的影響無疑是根深蒂固的。
空白寡淡是她的底色。
她自己乃至天堂所有的天使都默認她有一種對一切塵世缺陷般的超越,毫無激情,沒有對物質的關懷。
那事情會又是怎麼發展到這種地步的。
因為惡魔。
因為惡魔,在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撫摸着她眉心淺淺的隆起,用那明媚如朝陽般的語調說:“原來你也是有情緒的啊。”
因為惡魔給她帶來的那出乎意料的一切。
出乎意料的花,出乎意料的書,出乎意料的燈,出乎意料的發箍,出乎意料的照片……
一點一點造就了,現在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在這場情緒感知的教學中,惡魔無疑是一個稱職的老師。
但天使,卻不一定是稱職的學生。
在情感方面,她似乎生來就是遲鈍的。
連傷心都要惡魔先點出來,再從别人身上看見相似的場景,才能領略那麼幾分。
但她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反饋很及時。
以利亞轉頭看向愛彼該爾,那雙蔚藍如海的眼睛裡波瀾比之前更盛。
愛彼該爾并不知道她腦子裡想了這麼多。
從惡魔的角度來看,天使發了很久的呆後,忽然氣勢洶洶地盯着自己。
愛彼該爾咬了下牙,然後勾着唇,漫不經心地喝了口酒,透明的杯壁印着紅唇,與露出的尖牙融為一體。
“怎麼,覺得無聊了?”
“容我提醒你一句,”她垂下像絨刺一樣的眼睫毛,陰影在眼底暈開濃墨,語調仍舊輕飄飄的,比起揶揄更像是嘲諷,“這舞會是你自己非要來的,可不是我逼迫你的。”
以利亞卻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她無視這棵别扭植物因為某種說不清的威脅而炸開的刺,輕輕揉開那閉合的花苞,露出最内裡、最柔軟、猩紅卻嬌豔的花蕊。
“愛彼該爾,”這是天使第一次在許願之外、直呼惡魔的名字。
她将心裡那剛想明白的、隐秘的心思直白地剖給她看。
“我傷心,是因為你不想和我做朋友。”
惡魔擰到半路的眉忽地一松,她擡起眼,怔怔地看着她,唇邊譏諷的弧度也僵住了。
“愛彼該爾,”天使的藍眸此刻比胸骨上窩那顆藍寶石更溫柔,“我想跟你做朋友。”
惡魔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真誠。
多好笑,天使要和惡魔做朋友,和強迫她的、她不喜歡的惡魔做朋友。
但愛彼該爾沒笑出來,她嘴角的笑意散得一幹二淨,冷冷道:
“小天使,撒謊是要下地獄的。”
以利亞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說,但她隻是平靜而笃定地點頭:“我知道。”
愛彼該爾是不信的。
之前聽到的對話還在耳側,天使兩次默認的表現還在眼前。
但這一刻,狡詐的、從不吝啬用惡意揣測别人的惡魔,忽然就想信了。
于是她對着天使緩緩彎起嘴角,露出那個對方所熟悉、這幾天卻從她臉上消失的、明媚燦爛的笑容——
“小天使,想跳舞嗎?”
以利亞恍惚地看着她臉上的笑容,壓在心頭的那座大山頃刻間化為輕飄飄的齑粉,被那春風一吹就散了。
天使聽出了惡魔這句話背後和好的含義,于是她很輕快地彎了下嘴角。
那弧度轉瞬即逝。
天使沒發覺,惡魔不知道。
隻有頭頂溫柔的燈光看見了,然後悄悄告訴了那同樣輕快的樂聲。
“那我可以跳男步嗎?”
“當然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嗎?”
“……好吧,也不是不行。”
于是這節遲到七天的舞蹈課,從兩人十指相扣的指尖開始。
隻不過場地從安靜私密的庭院,變成了人聲鼎沸的舞池。
她們滑進舞池的那一刻,樂聲恰好由激昂歡快轉為溫柔的缱绻。
進退,旋轉。
藍色禮服如海浪翻湧,紫色禮服如雲霧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