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頻率正常、眼神沒有回避或僵直,呼吸平穩、上肢放松……從行為心理學的角度看來,安室透沒有說謊,而從景光的視角出發,他也沒有抓到降谷零說謊的痕迹。不排除後者經過了專業訓練,也不排除後者不再是景光記憶裡的那個警校生降谷零,總之目前的安室透說了真話,但這真話巧妙避開了真相。
安室透沒有積極承認自己是哪一方的角色。
景光繼續道:“這正是我好奇的,所以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安室君為什麼關注到了我們?”
沉默片刻,安室透吐出了一個字:
“藥。”
的确,景光從一來到這個世界就經曆了立林制藥的謀殺案。立林健三郎與黑衣組織之間一定存在着某種超乎尋常的聯系,否則不會懷有足以被滅口的藥品秘方。期待這樣一個龐大的黑暗組織研究一秒痊愈的特效感冒藥來籠絡世界财富似乎不太現實,黑衣組織的秘密絕對更深更冷,最糟糕的情況下——
涉及人體實驗。
景光一面思索,一面了然地回複道:“安室君對我們的确足夠了解。”
“隻是一些胡亂猜測而已。我的猜測還告訴我——您是來殺我的,小原君。”安室透平靜地說,“那麼我的第三個問題是,在我踏出這家餐廳的瞬間就會遭到槍殺,對嗎?”
景光搖了搖頭。
“安室君,你的警惕性很高,但在聚集方面還缺乏一些訓練。不必踏出這家餐廳,你已經在狙擊手的視野範圍裡了。”
像是為了印證景光的答案,一個小而又小的激光紅點忽然打在了安室透的胸前。後者愣了一下,苦笑道:“我輸了。”
“我們的遊戲還沒結束呢,安室君。”景光道,“我最後的問題是——我最愛喝什麼酒?”
兩人最後的問題算是徹底撕破了今晚無知員工與交易對象的面具。安室透面上的笑意像是一副被刮刀刮平的油畫那樣消失了,一雙藍灰色的眼睛緊緊注視着景光。下垂眼往往使人感到親切,但大部分時間裡,安室透、或者說降谷零自身的氣質沖淡了這點,他總是嚴肅或警覺地看向什麼,隻在面對幼馴染時是個例外。
景光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找回這個例外。這個世界并不适合他。
他當然願意踐守自己入職時的承諾,繼續為這個世界獻出哪怕是生命的代價,但意義呢?
人是可以“為了”所有人的,卻隻能“愛”某些人——他的朋友、他的親人。這個世界裡的Zero究竟是什麼人?高明哥哥呢?
“蘇格蘭。”安室透屈起指節敲敲桌面,喚回了景光的思緒,“您最喜歡的酒是蘇格蘭威士忌。”
錯了。
我沒再打暗語,景光想,他單純地問着自己愛喝什麼酒——那種由谷物或植物釀成的液體,而降谷零——他的Zero是知道正确答案的。
“我——”
景光剛剛開口,忽然喉嚨一緊,腦袋沉沉地垂了下去。怎麼?發生了什麼?腦袋麻木地轉動着,一時間思考不清,遲鈍地停擺兩秒後,景光意識到,是藥。沒有下在酒裡,而是下在了其他地方。
景光咳嗽了三聲。
在他對面,安室透的狀态比先前放松得多。“你應該檢查酒以外的地方,比如餐具之類的……小原君,不,蘇格蘭前輩。不過請放心,不是什麼毒藥,隻是會讓你一段時間沒有力氣。畢竟我被狙擊槍瞄着,而你又那麼身強體壯,我得保證自己的安全才行。”
景光不清楚蘇格蘭的身體是否有過抗藥性訓練,但他現在的情況确實說不上好:四肢發軟,心率下降,對上敵我不明的安室透真是再危險不過。
“我知道你說得出話,蘇格蘭前輩,請讓狙擊手撤離。”
安室透托着下巴,景光也強撐着坐在椅子上。在外人眼裡,他們依然和和睦睦地吃着晚餐,隻是菜點已經涼了。
“安室君費這麼大的功夫,應該不隻為了保命,也不是為了殺我吧。”景光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從昨晚出現在立林健三郎的别墅開始,你就故意引導我們前來找你,為什麼?”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前輩?我想加入你們的組織。”
“這就是你的誠意?”
“有人告訴我,蘇格蘭是組織裡最優秀的狙擊手,也是那個琴酒的心腹。我要是能綁架這樣一個人,豈不是能寫出一份漂亮的簡曆?”
“誰告訴你的?”
安室透沒有回答。
“……好啊。”景光半擡右手,指指胸袋裡别的玫瑰,“監聽器在這兒,想說什麼就自便吧。”
安室透搜到監聽器,捏在手裡轉了兩下,忽然問:“琴酒在嗎?”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安室君。他不在。”
景光說得太過坦然,似乎沒能取信于安室透。後者對監聽器道:“讓你的狙擊手撤退,琴酒,還有,想贖回蘇格蘭的話,今晚十一點,港區碼頭見。”
随後,他将監聽器放到景光嘴邊,似乎要求他也說些什麼。景光頓了頓,說道:“好吧,就像你聽到的那樣,琴酒,稍後見——如果你真像他說的那樣在意我的話。”
半分鐘後,瞄準紅點消失了。
遠在百米外的諸星大收起槍,回憶着景光向他約定的暗号,抽了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