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皇兄降罪。”
季晔皺着眉頭,看着底下的季珩。
過了良久,久到四周空氣都安靜得凝滞了些許,他才輕歎一聲:“不過是個宮女,何談降罪?皇弟說笑了。”
“多謝皇兄。”
季珩像是了然地笑了下,再次拱手道:“先前軍醫說,臣弟的雙腿不宜在外多留,當卧床多休整。”
“臣弟如今雙腿如針紮般刺痛,想來是舊疾複發,便不打擾皇兄雅興了。”
“可要喚太醫?”
季晔有些擔憂地問了句:“不若先留在皇宮,待太醫令給你瞧瞧再回府。”
“臣弟府中尚有府醫,醫術卓絕,便不叨擾太醫院了。”
季珩将手帕丢在一旁,正好覆在那宮女的面上。季晔聞言也不在留他,直接揮了揮手,随他去了。
“恒一,走。”
季珩被恒一推着離開,垂首擺弄着尾指上的銀戒。
一根細長銀蛇盤踞其上,鴿血紅寶石鑲在眼睛處,瞧着陰冷又瘆人。
季珩把尾戒轉了下,蛇眼正好對向沈泠的方向,反着光的血紅晃了下沈泠的眼。
“呵。”
季珩輕笑着瞥了她一眼,眼尾上挑。
分明是溫和潤澤的目光,卻像是一隻毒蛇纏在她的身上。
逃不開,掙不脫。
-
季晔揮手叫了小太監将那宮女的屍體擡走。
這場宮宴是為迎接鎮北王回京,既是鎮北王走了,那便也沒了再繼續的必要。
殿中賓客在宮門外四散而去。
沈泠被林笙扶着,緩緩走上馬車,時不時地伸手輕撫一下渾身吓得炸毛的洛洛。
“怎麼這麼膽小?”
沈泠輕笑,手指在洛洛耳朵上撚了撚。
“喵嗚——”
【我是分配給你的新人,沒見過這麼血腥的場面。】
洛洛将頭埋在她的胳膊上,不安地蹭了蹭。
柔軟的貓毛摩挲着沈泠的手腕,有些癢。
“喵。”
【你說季珩以後斬草除根,不會把我也殺了吧?】
“你一隻貓,殺你做什麼?”
沈泠坐在馬車裡,将洛洛放在腿上,輕輕給它順毛。
她掀開馬車旁的窗簾,瞧着外邊疾馳而去的馬車,清淩的雙眸中湧着暗色。
季珩。
果真是嚣張至極。
也不知道他手裡還有些什麼底牌。
每次一問洛洛,就會被以“涉及世界機密”給掩蓋過去。
“阿泠姐姐!”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窗框下冒出來,給沈泠吓了一跳。
她回過神來,瞧着面前雙眼晶亮的白栖染,伸手摸了摸她頭頂紮着的兩個小花苞。
“栖染,怎麼還不回府?”
白栖染搖了搖腦袋,紮着花苞的粉白綢帶在空中搖晃:“一回府爹爹就叫我讀書習字,還要學彈琴下棋……阿泠姐姐,過些日子便是祈花燈會,你帶我出去玩可好?”
“那可得問問二舅。”
沈泠戳了下白栖染的鼻尖,應道:“若是你爹答應了,那我便帶你出去。”
“真的嗎?!”
白栖染扒着窗框跳起來,眼睛亮得驚人,躍躍欲試:“那……”
“洛洛我也會帶上的。”
沈泠輕歎着應她,伸手把她的手從窗戶上挪開:“好了,快回去,不然舅母要生氣了。”
“嗯!”
白栖染像隻兔子一樣從馬車上跳了下去,一邊往回跑一邊笑着回頭,聲音嬌甜:“阿泠姐姐,祈花節見!”
沈泠收回視線,将窗簾放下。
她低頭看着在她腿邊炸毛的洛洛,上手輕撫:“不就是先前被栖染摸了兩下麼?怎麼,這也能吓到?”
“喵!”
【你沒看見嗎!她看我的眼神跟要把我吃下去似的!】
“小孩子喜歡寵物而已。”
沈泠吩咐車夫駕車回沈府,手指揉了揉炸毛的貓尾:“下次我去給她尋個就是了。”
不過,得過幾日。
這幾日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
幾日後。
彩雲墜枝,清風攬月。
沈泠穿着夜行衣,再次翻上院牆。
與此同時,對面鎮國将軍府的牆上,一個紅衣少年也正翻跨在上面。
“林深?”
遲錦聞愣了下,縱身一躍跳下高牆,在地上仰頭瞧她,有些驚喜地笑道:“真是許久不見了。你這幾日都去哪兒了?怎麼一回來就又去沈府裡偷東西?”
“家中有事。”
沈泠扯着樹枝翻身躍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側眸瞥了眼遲錦聞:“金阙,我見過你主子了。”
“真的?在哪瞧見的?”
“宮宴上。”
“你瞧見他的樣子了?”
遲錦聞莫名有些緊張,雙拳緊握在身側,想着直接跟她坦白算了。
“沒有,隻遠遠瞧了眼。”
沈泠冷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遲錦聞先是松了口氣,随後伸手捶了下她的肩膀。
前幾日的宮宴,他在外面跟周宴聊了許久,隻在後面鎮北王進來時在座上瞧了眼,就随便找了個出恭的理由逃出去喝酒聽戲了。
林深是什麼時候瞧見他的,他竟然沒瞧見?
難不成是這小賊膽大包天,偷跑到皇宮裡去偷東西?
“你偷東西都偷進宮裡了?膽子真大啊你!”
“……”
沈泠朝巷口走去,遲錦聞跟在她身後,笑容明朗,興沖沖地問她:
“那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步伐虛浮,天資愚鈍。鳳凰郎君的名号,多半也是浪得虛名。”
沈泠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給出朋友的忠告:“還是那句話,我勸你盡早找下家。”
遲錦聞聽到沈泠的話,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有些難以置信。
步伐虛浮?天資愚鈍?浪得虛名?
他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驕子,何時被人這般全盤否定過?
但是面對林深,他有些拿不準。
旁人對他的評價,大概率都沾了些遲家的光在。
但林深不是,她不過是一介小賊,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他最開始以權勢地位相誘,她也不為所動。
難不成……小爺真這麼差勁?
明朗驕矜的遲小将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頭一次對自己的實力産生了懷疑。
“林深。”
“嗯?”
“我會變得很厲害的。”
沈泠:?
她腳步一頓,像在看着傻子:“你傻了?”
“我說真的!”
遲錦聞再次斬釘截鐵地說了句:“我一定會變得很厲害的。”
早晚有一日,我要你對我刮目相看。
我遲錦聞絕非是浪得虛名。
沈泠像是看不出他眼底的深意,隻是搖了搖頭,問句變成了肯定句:
“你傻了。”
說罷,她正好走出了巷口。
腳尖一點躍上房檐,沈泠收回視線,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遲錦聞站在原地,鳳眼朝下斂着,像是在思索什麼。
忽地,他的唇角綻開一抹笑意,發間紅綢飄動,恣意潇灑。
“林深,等等我!”
他今天一定要讓林深瞧瞧他的真實實力。
雖說不算妖孽,但絕非是天資愚鈍、步伐虛浮!
遲錦聞朝着沈泠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沒一會兒就追上了她。
“你這人,跑這麼快幹什麼?”
遲錦聞的氣息有些不穩,伸手攔住沈泠,鳳眸輕挑:“怎麼,怕我把你拐走了?”
“我有事。”
沈泠伸手推開他:“你怎麼又跟上來了,沒有自己的事情幹麼?你那主子就不管你?”
“噓,我瞞着我主子半夜出來偷酒的。”
遲錦聞半俯下身,笑着湊近她,伸手觸了下她露在外面的光潔額頭:“林深,我早就想問你了。”
“你一個小賊竟能生得這麼白?”
遲錦聞上下打量她,想要惹她出手:“是不是偷偷搽粉了?”
沈泠:……
“搽你大爺。”
沈泠懶得跟他多費口舌,三兩下就從遲錦聞的手下逃脫出來。
許是為了把遲錦聞甩開,她特地施展輕功,任憑遲錦聞在她身後如何追,都差着兩尺的距離。
直到一處茶樓前,沈泠轉身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遲錦聞猛地停下腳步,皺眉往底下望了一眼。
底下空空如也。
難不成她是跑到這茶樓去了?
遲錦聞跳下房檐,擡頭往上一瞧,隻見那上面的牌匾上,赫然寫着三個大字“錦茶軒”。
遲錦聞:?自己跑到我的地盤上躲?
遲錦聞推開門,探了半個身子進去。
下一秒,他的背被人踹了一腳,整個人踉跄兩下,摔在了地上。
沈泠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把鎖,直接把他鎖在裡面。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她把鎖關好,又用内力扯了扯,确保它足夠堅固。
想找她比武?
“呵。”
沈泠彎唇輕笑,轉身離去,将鑰匙穩穩當當地丢進了門口石獅的嘴中:“想來你那主子明日來時,瞧見你在這處,會很驚喜。”
她可沒時間跟他耗下去,今日得回去再瞧瞧酒樓,明日祈花節可就要開業了。
前幾日裡她特地去尋王秋朝,兩人一起将酒樓裡裡外外打理了。
在外是可以搜集情報的酒樓,後院裡還能安排集中培養一些暗衛。正巧頂樓又有暗室,沈泠将機關調整了下,将原來的兩重機關基礎上又加上一層,隻有放入特定的信物才能打開暗室的門。
為了明面上好看些,她還給那酒樓做了個牌匾。
是沈清臣走前,她特地請他題的字,清隽瘦直,自成一派風骨。
沈泠走到酒樓前,遮臉的布巾有些緊,被她扯開了些。
她立在月下,擡眸看着上面的三個大字。
扶月樓。